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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四十二章、火之燎原

平安虽然入郢为质,使楚王章大感安心,但依旧听从群臣之议,不久后便封其三名庶弟于淮水中游,各有一县,分别为:蒋君、胡君和蔡君。

其蔡君所有,并非下蔡州来一带,而是白县北方,蔡国第二座都城新蔡附近。

同时楚王章还暗示令尹子叡,说等你将来交卸了令尹之职,不穀也会封你为君,不会落于诸兄弟之后的。

再说田白离开郢都,顺淮而下,特意又兜了个圈子,复至娄林。谁成想才刚与归生相见,归生就沉着脸告诉他:“方得报,齐国乱矣。”

其实与其说是齐国乱,还不如说是田氏乱。田盘继位后,为了尽快掌握齐政,乃将宗人分置于诸邑,不论田氏所有,还是公室所有。如此一来,就表面上来看,齐侯除了临淄外,只剩下不足五座小邑,齐地九成落于田氏之手。然而虽无别家再能动摇田氏,兄弟之间却难免纷争、阋墙。

田氏远近亲疏,支族很多,且田常还给田盘留下了七十多名庶兄弟,未必俱和睦且无野心。倘若田盘专注于国事,安稳执政个七八年,应该能将祸患消弭于无形吧,偏偏受不得诱惑,发兵攻打了一趟赵氏,结果兵败乾侯。

虽云乃范氏、中行氏的私下举动,与田氏无关,其实那两家孑遗才有几个兵啊?多半还是田氏的人马。因为损失惨重,遭致了国中、族内的诸多不满,田盘强力压制,终于引发部分宗人联合作乱。

主要是南境其、牟娄、介几家邑大夫为乱,所以不能不让人怀疑,有皋如在背后动什么手脚……

归生才得着消息,田白就聘楚而复过,请求拜见,于是归生归便将所得情报告知,田白不由吃惊,便即请教:“昌文君可有定难之策,以教外臣乎?”

归生道:“田氏宗人之乱,本非难平,唯恐其结连琅琊,则田相邦不易定也——皋如越之名臣,仕三代越君,素有智计,且善征战,岂易敌乎?”

田白趁机说:“今昌文君地接于向,若肯发一军攻向,则越人不敢预我宗人之乱矣。如肯相助,其粮秣物资,我田氏偿之,且必有厚礼为赠。”

归生摇摇头,说:“楚、越本为友邦,我与向君亦素交好,岂能因齐事而伐之?且便向君实预田氏之乱,尚未出兵,无实证……”就算我要插手,理论上也得等皋如先率军进入齐国境内,插手田氏内乱的证据确凿了,田氏再向我求助,我才好动呢吧。

随即建议田白:“大夫北归,何不过于向或琅琊,往说向君啊?”

“不敢请教,以何言说之为好?”

归生一脸严肃:“自当申齐、越之好,以大义相责。”顿了一顿,瞧瞧田白的脸色,这才肯说些有用的——“向君据琅琊,南道为我所断,则渐不听姑苏之命可知矣。唯望广其封土,可遗子孙,乃欲取之于齐。则若田相邦肯畀其土,必不助贵家宗人之乱。”

“国家土地,岂可让人?”

“琅琊以西,本非齐国土地,若许向君,向君必听……”归生微微一笑,继而又说,“我亦可趁机北上,便不入向境,向君亦必犹疑。唯不知尊父子意下如何?”

田白思索少顷,拱手道:“唯命。”

随即离开娄林,匆忙北驰,十数日后入于向邑,而向君皋如不在;于是复往琅琊,终得面谒皋如。

归生猜得没错,田宗之乱,背后有皋如的资助。一方面,暗中勾连,打算推翻田盘这本家,别立宗主,或起码要求本家给支系多分润些利益的田氏宗人,并不占主流,力少兵寡,那就必须得寻求外援啊。他们所找的,一是越国,二是鲁国。

鲁国虽然久附于齐,但自恃周公之后,诸姬之长,时不时地常会搞些小动作,希望能够弱齐,从而使自身摆脱附属地位。由此答应暗中资助作乱的田宗,但要求他们先在战场上赢得一定胜利之后,鲁军才会正式下场。

越国方面也是如此。所云越国,其实不过琅琊一郡,而与其说是琅琊郡,还不如说是向君皋如的私领。越国在琅琊郡内,本有琅琊、渠丘二县,向、纪鄣等四封君,但如今纪鄣君石原梓等皆朝于向,与皋如私臣无异;而至于两县,也仅剩下两座中心城邑,还名义上为越王所有,城郊土地,皆为皋如所吞;且即便两县之令、两邑之宰吧,也是皋如自行任命的。

终究天高皇帝……越王远,加上皋如、曳庸又素有交情,故而皋如在北边儿肆意妄为,曳庸忙于南方政事,干脆假装瞧不见。

等到归生收取了泰半淮上郡土地,北境接于郯、向,消息传来,皋如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这一来越国就真的管不着自己啦,大可据地而称雄;忧的则是,一旦齐国、楚国,哪怕只是鲁国发兵侵扰,我同样很难得到姑苏、会稽方面的援助……

由此才打算插手田宗之乱,趁机扩充自己的实力。否则的话,不定哪天就会沦落为齐国的附庸了。

当然啦,他也并未和齐人,尤其是田氏正式撕破脸皮,掳袖子下场,始终还在观望,只是和鲁人一样,暗中资助乱宗们钱粮物资而已。由此田白求见,皋如不便拒绝,见面寒暄过后,皋如先发制人:“听闻贵家内乱,当此时也,大夫不在临淄或酅,来我琅琊何为啊?”

田白拱手道:“外臣方受命使楚,过于娄林,始闻乱事,因此急归……”

“急归于齐,须不必过我琅琊。”

“因请向君相助我家平乱。”

皋如闻言微微一愕,随即问道:“此田相邦之意乎?”

“虽非家父之意,外臣可以自许。”示意我齐相邦,其实是我亲爹啊,那儿子有所承诺,亲爹能够翻脸不认账吗?

皋如双眸一转,徐徐说道:“齐、越固有盟也,我与田相邦亦相邻而融洽,然终地狭力小,恐不足为大国之助。”言下之意:要我帮忙,有啥好处没有?

你们若能拿出足够的好处来,我倒不是一定要暗助田氏乱宗的。

田白请求摒退闲杂人等,皋如答应了。于是田白告声罪,膝前数步,然后压低声音说道:“不瞒向君,外臣此番使楚,过于娄林,是家父有要事咨询于昌文君。”

“是何要事?”

“今楚已定周,其周公脍,生于楚地,久居于楚,且与昌文君莫逆,闻其往执周政,继周公之祀,得昌文君之力实多。则我田氏若能得楚好,且厚赂昌文君,或可往请周命矣。”

皋如一头的雾水,心说小家伙你这大拐弯的,究竟想说些啥?“田氏欲请周命何?”

“周室虽衰,周天子终为天下共主,有册封诸侯之权……”

这就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不捅的话,谁都见不着外界阳光,而一旦捅破,有心人立刻就觉得醍醐灌顶,洞彻通透。皋如闻言,不由得大吃一惊,随即很快的,也正是田白所希望的,他从田氏就联想到了自己身上……

田白观其神情,心说昌文君所言不差,向君果然多智,明白得很快啊。于是趁机加上一句:“外臣以为,若止我田氏请周命,必遭诸侯之忌,亡无日矣。然若请天子广封,互为奥援,则无忧矣。”

皋如沉吟良久,方才犹犹豫豫地说道:“惜乎,我地狭而人寡,不足为贵家之奥援耳。”

田白微微一笑,说:“不知于莒,向君其有意乎?”

当日归生指点他:“琅琊以西,本非齐国之土也……”所指的正是莒国,今虽小弱,也有百里之地。从前莒国并附齐、鲁,想要攻伐莒国,先得问他两家宗主国答应不答应。如今田白既然有此表态,就是说齐国可以把莒地交给皋如——至于鲁国,这齐国都不过问,他们多大胆量敢跟皋如明争啊?

你与其暗助我田氏宗人之乱,事后未必能够得到多少利益,还不如接受这双手奉上的莒国哪。且不但可增拓百里之地,还能就此拉近贵我两家的关系,到时候我田氏请为诸侯,也带上你向君皋如,岂不是好?

皋如斟酌过后,终于应承下来,便与田白歃血盟誓。继而田白返回酅台,向其父田盘禀报此事,田盘一开始不大乐意,说:“宗人为乱,不难平也,何必将莒予越?”

田白道:“儿臣以为,宗人之乱虽微,然所谓‘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若鲁、越俱为其助,恐将蔓延,且即灭,余烬犹在。何不暂许莒于向君,则鲁人不足虑也。既定宗人之乱,我田氏益固,非但请命于周不难,且有望收莒,甚至于向。阿父何必专顾眼前之利,而不谋长久乎?”

田盘思索良久,最终长叹一声,说:“我从汝大父言,命汝为嗣,田氏而侯可期矣!”好吧,那我就暂且答应皋如,然后等到秋季,大军往伐其、介!

过不数日,楚使荀愔来聘,田盘一口应承,为儿子田白迎娶楚王章庶女为正室。荀愔随即往见其父中行寅,希望老爹也跟自己到楚国去,他说:“今楚势甚炽,方定周,师次于河,齐不如也。且齐方有内乱,而赵氏已固山东,便冠氏不能久守,况乎复我中行氏之业乎?何如奔楚,说楚王以渡河伐晋。”

中行寅沉吟良久,轻轻慨叹一声,问儿子:“汝以为,我家业尚可复乎?”

荀愔黯然垂首,不回话。

中行寅苦笑道:“汝亦知之矣,已逐之家,请别国之兵而复入者,郑、宋、鲁、卫或有之,晋、楚、齐大,则绝不能有。欲复中行氏之业,除非诸卿相争,召我还晋。然今晋唯三卿,瓜分公室之田,复召逐族,何益啊?是故中行氏之业,不可复矣。

“唯望宗人奔于他国,尚可立足,祭祀不灭。然楚君终重诸熊,不肯用外国之人,虽使汝往仕之,不过预留退路耳。中行氏与其在楚,不如在齐,且田氏两世厚待于我,不忍弃也。”

坚决不肯走,荀愔也没办法——况且他觉得老爹所言也很有道理,楚国是不会真正重用外姓之人的,则中行氏在楚,想要如同陈氏在齐那样,安保数世且能荣显,门儿也没有啊。

他只是规劝老爹:“既如此,不如弃冠氏,而专心仕于田氏。”

这话中行寅倒是听进去了,于是请示田盘,逐渐从冠氏抽调回自家的宗人、臣僚,只凭范氏守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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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生在娄林,很快接到了妻子文姜的来信,详述于路及入郢后的见闻,表示儿子已然安顿下来了,楚王命为御士。这个职位虽然不高,却是国君亲信之人,常在左右,相信平安的前途将会一片光明。

归生见信而暗笑,心说儿子的前途是否光明,到目前为止,寄望只在他爹我的身上,而与楚王章无关啊。

本以为妻子最多在郢都呆俩仨月,便会启程返回娄林来,谁料想文姜随即就在信中致歉,说我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去了……

原因很简单,我又有了身孕,不便远行。

归生当场就惊了,急忙掐指计算,则按照信中所描述的状态,估计文姜在离开娄林前就已经有所感觉了。她这绝对是故意的,就为了能够多陪儿子一年半载,竟然隐瞒孕信,还要冒险登车远行!

这娘儿们,一开始没打算管,所以现在是愈发的管不住啦!

还好,看文姜信中所言,这孩子应该没有因为长途颠簸而掉了——否则来信应该声称流产后身体虚弱,恳求再在郢都多留半年。归生不由得望空祷告,希望妻子在郢都可以安稳保胎,最终再给自己生下一儿半女的。

因为这年月医疗水平很低,环境卫生也不过关,人还多信巫而不信医——虽说医、巫的分别也并不明显——导致即便鄢郢这般大都市,孕妇难产和婴幼儿夭折比率都长年居高不下。好比说,如今楚王章膝下有三子、六女,但若算上流掉的和夭折的,其实应该总计是十三名……

即便归生自己,一妻三妾,妻子文姜头一胎就黄了,第二胎才生下平安;三妾各自头一胎,生下平定和平盈,流了一个;如今倒是又有一人有孕,生产在即,再加上文姜,倘若都得安产,不过五名子女而已。数量少吗?其实与同等级其他贵族相较,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终究归生本人有些后世的见识,又排斥巫师,内帷安产率算比较高的了。

终究谁都不能跟田常比啊,且归生也养不起那么多后宫美人……

等到半个月后,归生之妾诞下一子,起名为常——也就是平常。虽然还记挂着文姜,终究眼眉前的生育危急算是勉强度过了,归生定下神来,终于可以再次谋划出兵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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