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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五十章、无名之人

费邑宰率领以费卒为核心的周边七八座城邑之卒,总计车三百、卒四千,自费邑南下,过向,来救郯国。

只是才入向邑,就得着消息,说楚师已然顺利克郯。这倒也在意料之中,费邑宰当场就准备掉头,打道回府。

诸将皆来劝谏,说咱们奉了季氏和国君之命,来救援郯国,今郯国虽亡,也不能远远地还没见到楚师就撤退啊。总该先进军至沂水西岸,看看情况发展——估摸着楚师定会立阵于沂东,阻止我军渡河,那么以不得渡为辞,回去就方便向季氏和国君交代啦。

费邑宰尚在犹疑——即便不打仗,行军也是要花钱的好不好——忽然丘惠自沂东而来,禀报说:“楚师既得郯,槛送郯子往于姑苏,留卒三百,以徐徐迁徙郯人及府库之财,其主力已退矣。”

他劝费邑宰赶紧进兵,渡过沂水直薄郯郊,相信郯人必定在城中呼应,则可轻松击败楚师。费邑宰问:“既云郯子被俘,则如此既不能存郯,复恶于楚人,于我何所益啊?”

丘惠笑道:“郯虽贫弱,楚人贪其所有,不肯烧掠之,则府库余财,当未尽迁,若邑宰进军疾,可望有之。且郯子虽受俘而南,己姓或有孑遗,立而为君,是存亡续绝也,功莫大焉。”

顿了一顿,又说:“不然,徒兴师来,却不战即归,士必有怨心,钱粮亦损耗。况且,为楚所恶,自有季氏与国君遣使谢罪,于邑宰何干?”

费邑宰一听,此言有理。关键费邑虽为季氏本城,其实季孙强始终呆在曲阜,三五年都不见得会来巡查一回,邑宰实执其政,无封君之名而有封君之实。所以说前进取郯,那是鲁国得罪楚国,楚人最多责问责季氏,绝不会责罚到自己头上来;但既兴师则粮秣消耗甚多,若无缴获,亏空的是自家腰包啊,季氏又不会给补偿……

由此在与诸将商议后,决定尝试着继续进兵。倘若丘惠所言不实,那咱们就去沂西打个晃,宣示一下存在感好了;若其所言是实,不妨试攻一下郯城看。

丘惠自称要将前线状况归报季孙强,告辞而去。

鲁师离开向邑,疾行三日,抵达沂水西岸,果然不见有楚国一兵一卒。复遣人涉渡沂水,潜入郯邑探查,确如丘惠所言,楚师主力七天前就撤了,只留下三百兵护守郯邑,点查府库,核实户口,打算搬迁。郯人多数不远离乡别往,就此邑内人心惶惶的,颇有愿为鲁师内应者。

就此鲁师渡过沂水,迫近郯邑,上下皆以为取胜在即,不甚设防。谁料想楚士见到鲁师旗号,当即紧闭四门,并在邑内宣扬,说只要协助我等退去鲁师,郯邑可存,谁都无须搬迁。郯人本因云梯而畏楚,既说不必搬迁,不少人就暂息了呼应鲁师之心;剩下几个虽不信楚士之言,但人单力薄,只能复潜出城去,与鲁师重新约定献城的时间和方案。

鲁师就此在郯郊歇息一夜,打算翌日攻城。谁料当晚便有许多舟船逆水而上,堵住了他们的归路。鲁师被迫转向,强攻渡口,于此同时,无数“平”字大旗出现在南方地平线上……

沂东一战,鲁师大溃。虽说双方兵数相差不多,终究一方是早有谋划,设下了圈套,另一方则远来疲惫,且还因后路断绝而士气大挫,则胜负之势不等开战,便已分明了。

费邑宰苦战得脱,率领不足半数的残兵,绕至沂水下游,方才得渡。可是他仓惶才归费邑,就听说季孙强亲自前来督战了,被迫前往拜谒,竟被当场绑缚起来,旋以丧师之罪,明正了典刑。

继而季孙强在以费邑为中心的自家封地内搞了场大清洗,将从前的各邑邑宰,及其亲信党羽,或逐或杀,竟不下一百户。

再说归生既败鲁师,乃召员孟来守备郯邑,自己这回是真的凯旋娄林了。同时他派人潜入鲁国,去打探后续消息,等到间谍回报季孙强复夺邑政之事,他都已经在娄林歇了好几天啦。

不禁慨叹道:“史所无名之人,非皆庸碌也,不可轻忽。”

季孙强是季康子(季孙肥)的嫡孙。诸国之间,对于季康子的评价是比较高的,其在位时曾经委任冉有,配合吴军,于艾陵大败齐师;后又因冉有的规劝,迎接孔子归鲁,使老夫子可以得尽天年于父母之邦。

当然啦,因身份、地位,更主要是鲁国的现状所限,季康子也颇多遭人讥讽事。最主要的,一是身为卿大夫,却不能制其邑宰,云执鲁政,其实所能影响的只有公室之邑,对于自家封地反倒没太大发言权。不过这是数世沉苛,其父桓子(季孙斯)都没能搞定的事儿,倒也不便苛责于季康子。

第二桩,乃是季康子为了增加赋税、整顿兵马,而“用田赋”,消除国、野差别,直接按照实有田地多少来征收军赋。可以说,鲁国的赋税改革,自“初税亩”为其发端,到“用田赋”最终完成,彻底推翻了传统的周制。孔子反复劝谏,请求维持旧制,季康子不听,故而孔门上下,对其人深怀恨意。

倘若季康子能够按照孔子的理念来治理鲁国,哪怕最终失败,把国家搞得一团糟,想必也会得到儒士们的谅解吧,孔子也不会执意把冉有开革出门墙了……

因为季康子的改革,使得季氏的威望、实力更为雄强,既逐公山不狃,继任的费邑宰和封地上其他邑宰,也多少收敛一些,非关切身利益,不违家主之令。所以等到其孙季孙强继位之后,就借势压制孟孙、叔孙二氏,并大侵公田,终使鲁侯面对三桓,“卑若小侯”。

然而鲁人皆畏季孙强之威,却口服而不心服,认为那小子强横霸道,必定蹦跶不了太长时间——季氏其将衰乎?归生从前也是这么看待此人的,故而和皋如商定,且待既灭郯、莒,下一步咱要联合攻鲁,主要是鲁东的季孙氏领地。

谁成想口血未干,丘惠来拜,却使归生瞧见了季孙强的另外一面。

丘惠建议归生佯装南归,先放鲁师渡沂,然后侧击之,相信必可大获全胜。归生一开始不大明白,问:“汝非季氏之臣乎?而今来者费卒,岂非季氏之军乎?何以请我败逐之啊?”

丘惠答道:“费卒虽云季氏所有,然寡君实不能命也。且费、蒙、邡、堂阜诸邑,名为季氏之封,赋税多入其宰私府,季孙大夫所得,不足十一。今敝国虽有国君在上,其实权操于三桓,世所咸知矣,唯不知三桓亦虚有其表,不能实掌诸邑……”

归生即刻就明白了:“季孙大夫欲复夺其封领之政乎?”

丘惠说就是这个意思,恳请昌文君击败费邑之卒,若能将费邑宰或击杀或俘虏,那就更好,季孙大夫将会趁机入于费邑,夺回实权。

他说:“三桓皆在曲阜,以为挟制国君,便可得鲁也,致其封领反为诸邑宰所把持。寡君却以为,唯实操封领之政,方可得鲁,便因此而去鲁侯,不失为一方之主也,如昌文君为楚国东方之主。”

归生沉吟良久,问道:“如此,鲁其将乱乎?”

丘惠笑道:“若鲁乱,岂非大国之所乐见乎?其鲁国夹于楚、齐、越之间,虽暂安堵,将来必受其侵,而所侵者,必三桓之田也。若田为侵,无尺寸之地,便居曲阜执政,何益?如其自领则自守,便所失亦无尤于人矣。”

归生命取过舆图来,问丘惠:“今三桓之所领,都在何处?”

季孙氏所有,主要在鲁国东北部,从毗邻齐、杞的敖山,直到向邑,中间还夹着个鲁国的附庸国颛臾。孟孙氏、叔孙氏所有,在鲁国西北部,势力犬牙交错。名义上的公室之田,则主要在曲阜附近,以及东南、西南两个角上。

没有南部,曲阜向南六七十里及于绎山,山南是邾,邾南是滕和薛,都是鲁国的附庸国。

归生从前就很奇怪,历代鲁君,以及三桓,是不是有病啊?你们在身边儿留那么多附庸国干啥?固然附庸国方便管理,平常不必费心,每岁可取奉献,但问题是若附庸国遭人侵攻,你也必须得担负起宗主的责任来啊,这就使得鲁国很容易莫名其妙地卷入不必要的纷争。

好比说若郯国实为鲁有,我打之前得多考虑考虑不是?郯国虽非鲁国附庸,但数世交好,常有贡献,也近乎附庸,故而鲁师不得不救,这就撞我枪口上来了。

总而言之,季孙强大概是在曲阜呆腻歪了,觉得执政之名虽然好听,不如实领封邑。他打算趁着费邑宰出兵救郯的机会,夺回封土之政,从此名为鲁国执政大夫,其实跟三晋、田齐乃至于自己一般,有封君之实。

但问题是,你要我帮忙击败费邑之卒,我能落到什么好处呢?

丘惠说好处当然有啊,只要击败了费邑之卒,既可扬显昌文君您的威名,又可得到缴获,岂不是好?而且以后您若有所取于鲁,只要不是季氏的领地,季孙大夫可为内应!

季氏所领,三分之一个鲁国,就表面上看起来,跟皋如差不太多——当然啦,皋如终究是勾践亲自提拔起来的能臣,季孙强必难与之相比。实话说,在归生尚未定都于郯,稳定周边局势的前提下,能得季氏为友,比多树一个仇家要强。

当然更重要的,归生也希望能跟鲁人见上一仗。

一则此番攻郯,几乎就等同于武装大游行,既无野战之劳,攻城战又一鼓而下,家臣们赚不到多大功绩,难免遗憾;若能野战败鲁,起码慎遂那路货色,必定见猎心喜啊。二则,归生下一步的扩张目标,很可能是鲁国——自然,所云既与宋国易地,而不会侵宋,只是敷衍皋如之辞——则若能先胜一场,必可提振军心士气,有利于将来再与鲁师正面对撞。

按照丘惠所说,这仗赢定了啊,则必胜之仗,不打何为?

归生反复盘算,确定丘惠所言,大体无虚,这不会是鲁国人想要诓骗自己,从而恢复郯国的阴谋,由此最终便首肯了。

当然,他也希望季孙氏夺权的计划最终失败,那么鲁国就会持续性衰弱下去,对己方有利。但等返归娄林之后,终于听说,季孙强大获全胜……这才慨叹,别瞧那家伙在历史上没啥名气,起码在他那一亩三分地里,也颇能做出一番事业来呢。真不能仅靠穿越前的粗浅认知,臧否当世人物啊。

既归娄林,归生便从淮南召鲁江回来,前去勘测郯城,加以修缮。郯之大,足可容纳五千户,如今却只有千余户,那自然是要从娄林或者其他地方搬迁些人口去的——也利于稀释郯人。修城、迁民,工程量巨大,估计今年是不大可能迁都了。

于是便将郯城,及其东方之地,包括於余丘,至于海滨,单设一县,暂以员孟为县令。按照自己从前随口说,又诓骗儿子的,称为“东海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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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归生攻郯的同时,各方烽烟,都在燃烧。

首先是田盘挥师南下,平定宗人之乱。其乱宗原本受到皋如和鲁国的暗中支持、资助,后田白过于琅琊,说服皋如主动退出,则仅仅鲁国方面,所资不足以强盛乱宗。田盘花费了四个多月的时间,终于或破或降诸邑,割掉了宗族中这一毒瘤。

毒瘤既去,相信田氏内部将团结得更加牢固,为其迈向诸侯之道,奠定下坚实的基础。

同时,曳庸亲自率兵,再攻鄞邑。

王子谈无论势力强弱,还是个人才能,都远不能与曳庸相比,此前是曳庸轻敌,才遭挫败,此番干脆不管北方之事了,只是持重缓进,徐徐压逼。王子谈终究年轻,受逼不过,出鄞在甬水以南与越师决战,一战而北。随即曳庸率军攻入鄞邑,王子谈乘船下海,不知所踪。 1

越乱终平,可以说,不病的王位算是坐稳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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