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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二十章、偷鸡不着

黄县前来盗谷的,并不仅仅一千人……

当日黄通劝说黄公覆,说从归生抛弃乃父,归降叶公便可看出,那孩子甚是怯懦,再加上他终究是叛贼的狗崽子,即便被咱们盗割了其谷,也必定是不敢吱声的,只能咬牙忍了——那这便宜干嘛不去占呢?

楚国县公之间互相盗割秋粮,实属常事。这一是因为县界往往划分得不是很清晰,只算村、邑,而不计农田;再加上耕作水平落后,为歇地力,无论国人还是野人,都时常会暂弃旧田,而别觅新田——那边境上的新田究竟当属何县,自然有得官司可打了。

不能说是你县之民耕种的,那就一定是你县的田地啊,此例一开,后患无穷!

二则因为郢都对于诸县名义上直辖,其实大撒把,只要不闹出大乱子来,往往懒得多管,由此某些县就如同今年的黄县一般,经常为了增加本县的储粮而去盗割邻县之谷。

只不过从前白县地广人众,白公胜也强势,只有他抢别人的份儿,周边诸县却不敢去抢他。由此包括黄通在内,不少邻县国人都憋着火呢,而今见白公胜已死,其子归生势弱,自然想要报这一箭之仇了。

黄公覆一开始还犹豫,不肯答应,黄通却进一步劝说道:“王孙胜借慎之战,假献俘为名,其实率白人与吴俘入郢为乱。然而当日慎之战,我县也是受请发兵,参与过的呀,则若先令尹、司马之党以为黄公与王孙胜同谋,恐怕祸患旋踵即至!”

黄公覆听了这话,不由得暗自心惊。

黄通趁机进言道:“则不如今岁去割白县之谷,郢都得信,必谓黄公与王孙胜不是一党。且叶公虽赦归生,并使他仍居白县,郢都恚恨而欲杀此子者,不知凡几。黄公一朝而割白县之谷,使归生颜面扫尽,相信都中权贵必喜,则黄公想要入都做行人,甚至于出使鲁国,去见那公输般,或许都能如愿了……”

从前发生类似事端,一般情况下都会多多少少械斗一场,倘若输方认怂,事儿也就这么了了。倘若输方不服,也可能上奏郢都,那时候就要看两县的县尹,谁在朝中的靠山比较有力了。

黄公覆其实没啥靠山,但黄通说得好啊,朝中叶公、屈庐以下,痛恨归生的大有人在,到时候自然能做他的靠山。而且“出使鲁国,去见那公输般”那句话,恰好骚到了黄公覆的痒处,当即松口,说既然你都筹划妥当了,那便去做吧。

只是黄公覆是个活在自家兴趣爱好小天地里的“宅男”,并不愿意多事,所以关照黄通,不必出太多人,派这么两三百人过去,意思意思,表明咱们的态度就成啊。

黄通却心说几百人去,估计割回来的粟禾脱了粒,也就几十斛谷子罢了,够几人吃啊?既然要做么,干脆就往大里做。

于是召集平民,分派奴隶,聚集了小一千人,别以两百士人执械相护,挑个好日子,放舟直奔淮北而来。

想当年郑庄公为了落天子的脸面,发兵盗割成周之谷,据传足足动用了数十乘兵车,近千名甲士。抵达周郊后,兵车撒开了一围,甲士驱逐周人,然后百姓跟进,放心大胆地收割,割完了直接装车就往家运,周天子压根儿就反应不过来。

然而那相关周、郑之间的恩怨,郑庄公既然敢玩儿这一出,早就做好了跟周师正面拮抗的准备了。而今黄、白两县终究同属一国,行事不能太过火喽,否则郢都不会视若无睹。

按照前例,倘若官司打到郢都,楚王或者令尹派人调查,则盗谷一方会砌辞说乃是盗贼所为,与我无关。原因是郢都的赋税太过沉重,使得今岁眼看歉收,那些无知百姓怕饿肚子,才会受奸人挑唆,做下此等不法之事来。放心,我已擒获奸人,可以献首郢都。

然后随便割几个奴隶或者野人的脑袋,这事儿也就应付过去了。

可若是盗贼,或者百姓临时啸聚,有能力乘坐战车,身披铠甲,手执利刃吗?即便而今纵横齐鲁之间的大贼盗跖,怕也顶多能凑齐自家一身甲胄吧?真要是跟打仗似的装备起来,派兵出去,将来这谎就没法圆。

——当然啦,关键不是圆谎,而是潜规则不可破坏。

再加上吧,前往白县必渡淮水,马匹和战车也不方便装船过渡。

于是黄通吩咐下去,不必他提醒,国人自然明了其中要诀,当下也不备车,也不披甲,甚至于连弓箭和长兵都不敢携带,而只是人手一柄铜剑。

因为挑选的时间点很有讲究,收获之期已至,但淮北绝大多数地区尚未正式开镰。若在收割之时,那田地里肯定乌泱泱的全都是人啊,即便归生再如何怯懦,不敢抵御,白县国人为了自家生计,也肯定会拼命的。

而今么,田里的活儿已然不多了,只等收割,多半国人都会在家歇着,养足精神,好下田开镰。田地中也就只剩些奴隶看护,主要目的不是防盗贼,而是防鸟雀,则奴隶又岂敢跟黄县的国人相斗?

奴隶只能跑回去禀报主人,而国人得信,多半会先聚集去公府门前,请求归生组织抵御,只要归生怯意一起,稍稍犹豫,这点儿时间足够黄县人抢割不少谷子了。即便归生最终下令驱逐,也完全来得及把谷子先装船再落跑啊。

要说往年嘛,白公胜偶尔派人盗割邻县粟禾,就是这么干的,黄通不过照猫画虎罢了。

由此一千多黄县人一大早便在邑外淮水岸边集结,然后乘坐事先准备好的舟船,直泛北岸。等先登岸的悄悄蹩近去一瞧,果然田地中多半都是奴隶,只在垄上箕坐少许国人,身负弹弓——估计一方面是监督奴隶劳作,另方面也是帮忙驱逐鸟雀。

黄通得报,当即一声令下,以士人执械当先,就呼啦啦一起冲过去了。为了赶时间,自然不能象当年郑庄公那样,先圈地,再收割——这边儿士人还在驱逐田中奴隶呢,那边儿平民和奴隶就抄出石镰来对粟禾下手了。2

白县奴隶见状,无不抱头鼠蹿,但那些垄上国人却不肯轻易后退,各自纵跃起来,张弓开弹,便朝黄县人打去。他们要驱鸟雀,可能也打算猎几只不开眼的扁毛畜生,稍稍改善下伙食,则身上带着弹弓,很合理吧?

黄县人没料到有这一出,当场四五人躲避不及,中弹惨叫。黄通急忙吩咐:“不必理会那些奴隶,先将白县国人驱散了!”

黄县士人听命,当即挺着铜剑,冒着弹雨就冲过去了。谁成想那些白县国人的弹术都颇精熟,基本上一拉弦就中一人,绝无虚发。黄县人见状,多少生出些怯意来,不少士人稍稍放慢了脚步,只有最武勇的十数个冲锋在前。

不过他们也没打算杀人——真若是两县抢谷,杀得血流成河,郢都不会不理,而自己将来也多半会被推出去做替罪羊——只是估摸着朝上一冲,剑刃挥舞,对方自然知惧而退。终究己方人多势众,倘若那寥寥几十个白县国人为了保卫稼禾,竟敢生死相搏,那肯定是有病啊。

果然,才一冲进,白县国人收弓便走。黄县人才刚舒一口气,却见那些白县人一转身,竟然从田埂下将暗藏的长兵给端起来了……

黄通远远瞧见,心说不好,对方早有准备!否则跟田里督促奴隶干活儿而已啊,干嘛要带着长兵?!

这一来形势陡变,白县方面虽然只有不过对方一成之数,却在局部战场上隐然占据了上风。后世有语:“一寸长,一寸强。”长戈大戟抡开了,声势骇人,普通短兵压根儿就近不得身去。

再加上吧,这年月还很少步兵集群战,从来步卒都是跟随在战车之后行动的,而在没有战车的前提下,除非经过专门训练,谁都不知道该怎么摆阵,该怎么相互配合才好。抑且黄县士人虽然挺着铜剑,却并未携盾,那怎么敢跟长兵正面较量呢?

不过半顿饭的功夫,白县国人便将黄县士人勾翻了好几个,其中半数更干脆杀入田中,扬声高呼:“谁敢盗割我白县之谷?敢动手的,全都去死!”戈、戟抡开,那些手里只有镰刀的黄县平民和奴隶无不抱头鼠蹿。更有几名白县国人躲在同伴身后,再次抄起了弹弓,弹无虚发,中者无不淤青一片,哀哀呼痛。

黄通心说完蛋,此番怕是偷鸡不着要蚀把米,这才想到亲自冲上前去,招呼部分向来亲近的士人听令集结,尝试列阵。只是过往从无训练,这模仿车阵的步阵岂是容易编组得起来的?

正当此时,忽听东北方向人声嘈杂,随即无数白县人蜂拥而来,多半手挺长兵,还有不少手中非但有剑,且还有盾!黄通不禁暗道:“归生反应好快!”可是再一琢磨,既然怀疑对方早就得了消息,预先有所防备,那么来得再快都不奇怪……

匆忙下令:“撤,都撤!”

只是这会儿才想撤,已然迟了,白县国人在归生的指挥下,绕过田垄,先直扑淮水岸边。黄县人还没几个来得及登舟呢,就被白县人以戈、戟,甚至于铜钩揽住船舷,将船只纷纷滞留在北岸。

黄通心说完蛋,这是真有准备啊……你瞧除了没有战车、铠甲、旗帜,白县人把打仗的家伙什儿全都用上了,甚至于还有陆战基本不使,唯能在水面逞强的钩兵!

他一开始冲得太靠前,虽说下令撤退后,自己当即转身,撒丫子就跑,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没能赶上船只——七成舟船都被白县俘虏,只有剩下三成,没装几个人,船夫先期扳桡开溜了。耳听到处都是白县人的呼喝之声:“跪地免死!”眼瞧着不少黄县人乖乖听话,弃械跪地……

——终究不是真的打仗,只是同属一国的民众械斗纠纷而已,既是邻县,相互间常有往来,战阵上还做过袍泽,一般情况下不会下死手。如吴姬所说,“杀尽来犯的盗贼”,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原本曲在黄县,而若归生趁机大开杀戒,那曲就在白县了,郢都得报,必定严惩。

黄县人心说,反正我们不是自己起意,要来盗谷的啊,是邑宰的吩咐,得了县公的允诺,则若投降,顶多挨几下鞭子,邑宰和县公必定要跟白县谈判,赎我等回家。若是不降,保不齐就白刃加身了,且还有泥弹子不定从哪个方向,冷不防打过来呢!

于是犹犹豫豫的,不少人跪地请降。但黄通不能降啊,他终究是一邑之宰,是上士的顶峰,这头可断,身不可受辱!于是将心一横,牙关一咬,干脆纵身跃入淮水的汹涌波涛……

都是在水边儿上长大的,谁还不会游泳吗?

淮水北岸瞬间乱作一团,就没有人注意到,附近的芦苇丛中悄悄蹩出一人来,谨慎小心地躲在双方注意力不及之处,蹑手蹑脚,接近战场。此人手执一张强弓,已然搭上了羽箭,只是游目四顾,寻找归生的所在。

其实他已然大致上有目标了,只是不能确定。

原本想来,归生若不出邑还则罢了,倘若带兵来逐黄人,则必定大张旗帜,身披铠甲,端坐于戎车之上啊,那目标还不明显吗?谁成想白县人什么都亮出来了,偏偏就是没车,一乘都欠奉。

细一琢磨,也对,终究只是一场田边械斗而已,并非事先确定好的战场,这沟垄纵横,粟谷飘香之地,就不适合战车驰骋啊,甚至于连靠近都难。

那么归生不乘车,不披甲,也必锦衣华服,众人簇拥之下,极为显眼吧?究竟是哪一个呢?

那人远远地望见一小群白邑士人,只是跟农田外望着,指东道西,却并不亲自操械向前——若在战阵之上,那肯定是指挥中心了,归生必居其中。问题是穿着都很俭朴,而且年龄也相仿,都是二十上下大小伙子,究竟哪个才是归生呢?

好在他观望不久,便见有白县人押着一名盗谷者向这群人走去,随即人群分开,亮出中间一名青年来。由此心中大喜,暗道必定是了,于是细细瞄准了,奋力扯动弓弦,“嗖”的便是一箭射去。

归生应声而倒!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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