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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二十二章、莫非是龙

归生那几句话,是警告黄公覆不要挑事儿——你以为是个人就能在跟随老爹作乱之后,还能全须全尾活着回来,并继任白县之尹的吗?则其间与叶公和屈庐做了什么交易,哪是你一个区区别县县尹所能够探知的?2

你害怕得罪子西、子期的后人,难道就不怕得罪当朝秉政的叶公子高,还有世代莫敖的屈庐吗?!

这事儿不能就此了结,你得表现出足够的诚意来,我才能宽释黄县之人!

旋命解开黄通的绑缚,乱棍打出府外。黄通抱头鼠蹿而去。

这一晚上,归生睡得很不踏实。即便吴姬听说他大胜黄县之人,不但没丢一束粟禾,还逮了六七百人,颜色稍霁,也暂时不再追究禁闭王孙胥之事了,但归生满心里都是王孙朝和那个荆绛,翻来覆去,难以安眠。

他考虑着,是不是写封信给屈庐,说明此事,恳请屈庐帮忙压一压子西、子期的子嗣呢?可是屈庐身份尊贵,自己不可能光写信却不携带礼物啊,然而两车青铜器才刚送走不久,估计这会儿还未必到得了郢都……

当下,实在是再拿不出什么礼物来了呀!

翌日一早,他顶着俩黑眼圈儿,才刚起身,又报黄通求见。归生先问胡子云:“黄县之人,可都还安分么?”

胡子云点点头:“彼等静候黄公遣人来赎,倒未曾闹事,只是某几个桀骜的,叫嚷求食……”

归生一皱眉头:“未曾给他们吃食?”

胡子云摇头道:“我县之粮,岂有反喂盗贼之理?抑且两三日间,不吃也死不了人——清水自然是供他们饮用的。”

归生这才召见黄通,黄通见面先说:“小臣带了两船礼物来,作为赔偿,恳请白公宽放我县之人。”

于是归生便跟着黄通出了邑门,来到淮水岸边点看——他担心再遭刺杀,不但命慎遂等人层层拱卫、防护,且还在衣内衬了皮甲。原本以为会送来些粮食、金钱,没想到不见粒米和片金。黄通苦着脸解释,说本年淮南歉收——否则也不会听人挑唆,起意来淮北盗谷了——根本没有余粮啊;至于金钱,黄是穷县,便府库里也没存几枚……

黄通奉黄公覆之命带来的两条船,一条上盛装的是麻布和丝绸,各有三十匹左右;另一条船上装的,却是一些木杆和木桶……

归生斜睨着他问道:“这些是何物啊?”木杆、木桶?这也太不值钱了吧,你当我叫花子哪?

黄通赶紧从袖内抽出一块牍版来,双手递给归生,口中说话:“此物名唤桔槔,装配起来之后,用以汲水灌田。原本盛行于鲁、卫、宋等国,我楚少用,黄公加以改良,可自深渠中汲水,施于高处。我黄县田渠之侧,遍植此器,大利于灌溉,若非今岁天雨实在太少……”

归生轻笑一声打断他的话:“不过是些桔槔罢了,也敢夸耀?”

“原来白公知道此器……然这些并非普通的桔槔,黄公实加改良,其便倍之——图谱都画在牍上,白公照样装配即可。舟中散件,是三十具桔槔,白公既得图谱,仿制也不为难。”

归生沉吟少顷,回答道:“看起来,须请黄公亲自来一趟白邑了。”随即关照胡子云,说把绢、布收下,将那些黄县的平民和奴隶都先放回去吧——若有死的,尸首舆归。

至于这一船桔槔,归生就敬谢不敏了——这玩意儿还用你教?再改良能有效到哪里去?

“三日之后,敢请黄公屈趾,来一趟淮北,我让他看看白县所用何物汲水,较之桔槔,如同昊日之与暗星也!至于黄县士人,待我与黄公相见之后,再谈释放不迟。”3

黄通反复求恳,归生只是不肯尽数释放黄民,而要先扣着那些士人,他无可奈何,只得先与胡子云交接领人。

至于归生,则折返白邑,随即将熊宇和舆匠、轮匠唤来,交待他们,三日之内,定要完成一件农用器物,到时候好震慑黄公。

他又是提笔在牍板上描画,又是张牙舞爪地比划,好不容易,那几人方才明白了一个大概。轮匠拱手道:“白公所画器物,别的都好做,唯需两轮,而轮实不易斫,三日之期,恐怕难成啊。”

斫轮真真正正是个技术活儿,否则也不会单独析分出一类工匠来了。其他工匠的工作范围都相对较广,好比说作为“匠”的熊宇,他要会和泥,会制砖,会砌墙,会抹灰,会凿榫,会刨梁,会立梁,会架椽,会析草,会盖顶……还会简单木质家具的打造。

再比方说舆匠,主司造车,要会木工,好用木料刨板、削柱,拼制车厢和装配轼、辕、衡、轭,此外还必须懂得一些金工,因为较大的车辆,尤其是战车,必须在关键部位用金属件加固。

只有轮匠,但管斫轮,甚至于连车轴和车毂都是要跟舆匠联起手来,一起制作的。

因为车之所以为车,最重要的就是俩轮子嘛。

然而归生不懂啊,闻言皱眉问道:“斫轮很难么?车辐、车毂,都可交予弟子来削,你但斫轮……”

轮匠急忙给他科普:“车辐的长短,车轴和车毂的粗细,实与轮之广狭相关,须臾不能有差,否则轮便不圆。然而轮之广也,是径长的三倍有几,并非整数,全靠多年经验,再加反复尝试,才能合意……”

归生脱口而出:“三倍自然不足,得是三点一四一五九二六……但以目前的材料和技术来说,有三点一四就够用了吧?”

轮匠一脸的茫然:“白公说的什么……什么点?”

归生心说对了,这年月貌似还没有小数的概念,而只有分数的概念——便对轮匠道:“轮广与径长之比,应该是三又五十分之七,你可以依照此数算来。”

然而轮匠依旧瞪俩大眼,半晌不语,一方面是不大相信,另方面……五十分之七这么不尴不尬的数字,可该怎么计算才好啊?我还是遵从老经验,凭感觉来的比较稳妥……2

最终归生无奈,说那干脆这样,你找辆车卸下两轮,先用着好了——“总之,三日之内,必须制成,成则有赏,不成重罚!”

匠人们领命而去。前脚才走,胡子云后脚求见,一来禀报黄县的奴隶、平民都已经交给黄通了,而至于他怎么运——

“黄通恳请交还昨日被我虏获的舟船。”

归生一撇嘴:“再说吧——且待三日后黄公来时,再做商议。”

此外胡子云还有第二件事禀报:“那郁翎在本县贩货已毕,请求面辞白公,这便要离去了。”

归生闻言,略微想了一想,便问他:“郁翎离开本县后,可是要前往黄县去么?”

胡子云道:“他是以舟船装载往来货物,论理确当先往黄县,再放弦、息。”

归生笑道:“如此正好,且唤他来,问问他黄县有何产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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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县的舟船,多数都被白县给俘获,并且扣下了,被释放的黄民被迫滞留在北岸大半天,黄通方才召来南岸剩余船只,摆渡数次,送归黄县。他一直忙碌到黄昏时分,方才忐忑不安地来见黄公覆。

垂首敛衽登堂,眼角略略一瞥,只见黄公覆双眉舒展,嘴角微咧,髭下竟然还努出个酒窝,心情貌似不错啊。目光再移到几案之上,心说原来如此——那具铜锁应该是终于装配上了,瞧着就挺完整,没落下什么部件。

“恭喜黄公。”

黄公覆笑着摇摇头:“足足花了七日,方才装好此锁,可见我的才能比之公输般,真是不值一哂啊。不知道今生今世,有没有机会见他一面,当面请教。”慨叹两声,这才终于想起正事来,便问黄通:“人都领回来了么?”

黄通苦着脸道:“庶民、奴隶,皆得开释,但那七十二名士人,白公却不肯放……”

“哦?”黄公覆一皱眉头,“是白公看不懂桔槔的好处,还是嫌两舟财货,过于菲薄了?”

黄通拱手答道:“白公云,不过桔槔罢了,他却用不着……”不等黄公覆插话,紧赶着说道:“他请黄公三日后前去白邑拜访,说有利可百倍桔槔之器,要展示给黄公看……”

“比桔槔利可百倍?”黄公覆当即来了精神,双眉一挑,“白公得非诓我乎?”背着手沉吟少顷,还原地连绕好几个圈子,边走边说:“我不信,我不信……我自命亲自改良的桔槔,哪怕交到公输般面前……不,公输是鲁人,鲁人惯用桔槔,安知公输不会改良……然而,难道我楚国有能拮抗公输的大匠么?”

随即一跺脚,摆手吩咐:“备舟,我这便去白邑拜访!”

黄通赶紧伸手拦挡:“白公既约三日之后,黄公不宜先期前往。且在臣看来,白县田地上、沟渠边,并不见什么良器,便老式桔槔也没有几具,白公两手空空,不知要给黄公瞧什么?莫非有诈?”

黄公覆摇摇头:“不至于。同国为官,邻县做尹,难道他还能害了我不成么?”

黄通心道那可不好说……我是没敢把荆绛挑唆和白公遇刺之事告诉你啊!但再想想,白公连自己都只是绑过一回,没抽鞭子,估计不会拿黄公怎样。他如今只想尽快了结此事,因而不敢违逆归生之意,唯恐多生波折,便即回复道:“在臣想来,白公所言之物,大概是从别处借来的,要三日后才到,故此才期以三日,黄公早去,恐怕也见不着。”

黄公覆连连跺脚:“则此三夜,我哪里还能睡得着觉?!”

但也不得不承认黄通所言有理,现在巴巴地跑去白邑,估计瞧不见什么……即便那东西真有,并且就在白邑吧,归生既然约以三日,那早去了,他捂着不给看,我又能如何?

归生所言,正好落在黄公覆的兴趣范围内,当下他如同百爪挠心一般,白昼不能食,深夜不得眠。好不容易煎熬了整整两日,到第三天,起了个大早,命人急驶舟船,他只带着五名亲信家臣,急不可待地渡过淮水,前来白邑登门求见。

份属同僚,归生只得整整身上孝服,出府相迎。

黄公覆一见归生的打扮,就不由自主抬起袖子来,遮掩住了自己的面容。因为归生前几日命黄通给他带过话啊——“我方在父丧之中,欺我,非礼也!”黄公覆心说我怎么把这碴儿给忘啦?都是沉溺于破解铜锁的无边乐趣之中,因而黄通一挑唆,自己没怎么过脑子就答应了……

“覆所行非礼,惭愧无地,特来请罪……也请吊唁尊考之灵,赎我罪愆。”

归生闻言一愣,随即问道:“皇考乃楚国的罪臣,黄公当真要拜祭么?”

黄公覆遮住面庞的袖子明显一抖,心说我脑子又进水了……但话已出口,不便收回,只得苦笑着说:“不妨事……人死为大,拜上一拜,应该不妨事……吧?”

人要吊唁自家老爹,归生既然已经警告过了,便没有再拦的道理,于是便引黄公覆进入灵堂。黄公覆朝着空棺和灵位叩首三次,归生与吴姬、王孙胥也三叩首还礼。等到吊唁完毕,黄公覆急不可待地问归生:“白公所云其利百倍于桔槔的神器,可能得见否?”

归生心说啥,百倍其利?这话我可没说过……但还是一摆手:“既已应允,岂有隐瞒黄公之理?黄公请跟我来。”

于是命朱飞驾出一辆车来,请黄公覆同乘,二人并肩扶轼,出了白邑东门。行不多远,归生遥遥一指:“便是那物,黄公以为如何?”

黄公覆双手扶轼,将身子拼命前倾,眯起眼睛来瞄了好一会儿,却不说话。归生拍拍朱飞的肩膀:“抵近些。”而随着马车越走越近,黄公覆的眼睛也越瞪越大,直到距离那物十数步之遥,他猛然间大叫一声:

“这,这,莫非是龙么?!”4

归生笑道:“此乃人工造物,以木削成,怎可能是龙?”

黄公覆连声道:“是木龙……不,是水龙,是水龙!其利虽未必百倍于桔槔,去亦不远矣!”

随即转过身来,拱手朝归生深深一揖:“请教,究竟是何方大匠,造此神器?难道是鲁国的公输般么?还是说我楚国也有奇才?覆恳请一见,当面请益,还望白公俯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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