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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二十七章、虽楚有才

如今执齐政的田氏,本是陈国公族,先世为陈厉公之子公子完,被迫去国逃齐,受封田地,就此被称为田完,传承下来田氏家族。因此归生想来,齐既是东方大国,田氏又跟陈侯两百年前是一家,应该会对陈国有点儿影响力吧。1

难道这回陈国大胆侵楚,背后是齐国人在挑唆?

然而申包胥却只是摇头:“齐方与晋争卫,无暇顾陈。且欲拮抗晋,齐必不敢怒楚也。”

“如大宰所言,晋于此时,也不便怒楚,则难道是吴王夫差的挑唆么?”

申包胥双目微微一眯:“但愿不是。区区之陈,竟敢犯楚,若不加以惩治,郑、宋、卫、鲁等皆将不敬我楚。只是那弹丸之地,服之无益,执政的意思,是干脆发兵灭陈,收其地为陈县。是故遣我为使,前往致意吴王,探其意旨,希望吴国不要插手此事。”

其实吴国如今一门心思要报越,应该没能力再跟楚国来一场大决战,且还是为了区区之陈。但倘若夫差定要保陈,哪怕仅仅发偏师策应,就跟对待蔡国似的,在边境上再划块地,组建一个陈国流亡政府,那也很恶心人啊。因此楚欲灭陈,先得跟吴国打好招呼,求得谅解。

归生急忙拱手一揖:“那便敬祝大宰此行顺遂,能够取得完满的成果了。”

申包胥微微一笑:“不是我此行顺遂,是望你我此行,能够圆满达成使命。”

归生闻言大吃了一惊:“大宰的意思,小子也要跟您到吴国去?”

想当年屈庐建议令尹子西,将白公胜安置在白邑,就是希望能够充作楚、吴之间联络的纽带,徐徐和缓两国间的关系,从而使得楚国暂免侧翼之患,可以全力北上,以争中原。由此白公胜乱郢,屈庐觉得很可惜,自己的谋划就此破产了。好在归生貌似比较听话,因而他才在叶公子高面前,力主宽赦归生,并仍使他守牧白县。

此番申包胥受命入吴交涉,屈庐就提出来,你可以带上白公归生同行——“归生之舅,乃吴王从兄王孙雒,且其父王孙胜在时,不仅仅是伍子胥弟子,并与吴大宰伯嚭亦有交情。或许有归生从中援引,大宰使命易成。”

不过申包胥一开始并没打算采纳屈庐的建议,只想在途经白县之时,见见归生,就吴国内情,吴国君臣喜好,向对方打探些情报罢了。谁成想见到归生之后,一番恳谈,发现这孩子确实是个人才啊,虽无子胥之勇,却仿佛子胥之智,或许此行带在身边,真能够派得上用场吧。1

就此提出要求,归生虽感烦难,却也不便拒绝——那不但是楚国大英雄申包胥,且还是堂堂大宰,在楚王和叶公面前都能说得上话,自己哪敢得罪?再换个角度去考虑问题,倘若自己在抱紧屈庐大腿之后,还能得到申包胥的认可和保护,有望多苟几年啊。

于是恳请申包胥,稍歇几日,让自己再处理一下家事、县事,然后才好动身。申包胥答应了——“那我便叨扰贵邑数日吧。”

转过脸来,归生便入内拜见吴姬,将申包胥来访之事大致讲述了一番,说我如今要从之使吴,但我离开吴国的时候年岁还小啊,认不得几个人,希望阿母可以帮忙。

“若使吴顺遂,便是有功,复得大宰之爱,我一门或可安泰矣。”

吴姬对此倒并不反对,虽然对楚衔恨,终究他们家而今还在楚国为官,则楚王有命,或者哪怕仅仅是楚大宰有命,是不敢违拗的。她只是冷冷地对归生说:“因为你,你舅父家臣多死,且遭吴王刻责,今若不往见,恐难成功,倘若往见,怕他气恨之下,一剑便送你归阴!”

归生腆着脸笑道:“阿母多虑了,且不说我既为楚使,舅父是吴臣,焉敢擅杀;皇考与舅父终究是外亲,不似孩儿,因阿母而得舅家血脉……”

吴姬冷哼一声:“血脉又如何?便骨肉之亲,也有弃而不救者!”但话虽然说得狠,最终还是给自家兄长写下了一封书信,交给归生带去吴国。

并且对于吴国君臣上下的喜好,就其所知,也谆谆教诲了归生整整半日。

然后归生又将胡子云和奄烛叫来,托付以留守之事——其实当初白公胜入郢作乱,就是命此二人留守,等归生回来一瞧,县邑诸事,也还算四平八稳,波澜不惊,可见是有些能力的。继而他又召集慎遂、朱飞等亲信属臣,暗命他们盯着点儿,不要在自己离开这段时间,被吴姬和王孙胥篡夺了权柄去。

此行他不打算带属臣,所携十人,全都是家臣。这一来家臣多数出身吴国,入吴后方便驱策,另方面,也是要削弱吴姬、奄烛等人之势,以免趁自己不在,再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一切安排妥当,尚未动身,黄县方面却又泛舟前来,献上两船石料,还借给一师两徒,三名石匠。归生暂时没空搞改良,只得交代熊宇,督促着石匠们用一船石料制造石磨,并尝试以畜生拉磨,至于剩下一船石料,则先放着,等自己回来再说。

好在秋收已毕,即将进入农闲期,应该用不大上无论石磨还是石碾了。

申包胥在等待归生处理诸事的时候,他就在白邑内到处乱转,访查民情。白邑国人无不敬慕申包胥,所经处人人跪拜,户户迎奉,且于县邑内诸事,只要申包胥开口询问,无不老实作答,不敢有丝毫隐瞒。

由此申包胥首先让人领着去考察了“儿童游乐场”,眼瞧着无论男童还是女童,都在归生设计的器械上攀上爬下,嬉笑打闹,不禁手拢白须,“哈哈”大笑起来,说:“白公年轻,童心不泯啊。”

可是白邑国人招手请大宰也去玩玩儿跷板,坐坐滑梯——确实,因为这年月娱乐活动极少,导致游乐场并非孩童的专利,不少成年人也时常去蹭玩散心——申包胥却敬谢不敏了。1

继而他又瞧见了翻车——不是黄公覆改良的翻车,那玩意儿还没来得及组装起来——不禁颔首,心说若这归生能把心思都花在农业上,关注民生,或许将来真不会效仿乃父,去报仇并图侥幸了。

由此多少有点儿后悔,心说自己是不是应该让归生安心种地,不再参与什么政治活动啊?那样或许无论对楚国,还是对归生本人,都比较好……

实话说申包胥对归生并无恶感,一来造乱的终究是其父,而非归生本人——否则叶公子高也不会赦免他了——二来归生与伍子胥关系匪浅,而申包胥曾经和伍子胥是莫逆之交,虽说后来翻了脸,但年岁愈老,反倒愈发怀念年轻时那份真挚的友情了。他对归生,有些爱屋及乌,而并没有因为白公胜而恨及胥余。

终究白公胜乱郢的时候,申包胥还在野外隐居呢,则于那场乱事,并无直观的感受。

申包胥最终还是带上了归生使吴,并且扯其同乘,一路上仔细询问相关吴国的内情。首先问吴王夫差,是怎样的人呢?归生直截了当地回答道:“匹夫也。”

申包胥问他:“夫差于阖闾殂后,励精图治,以报于越,夫椒、会稽两战,几乎灭越;其复北上,略地齐、鲁,主盟黄池,称霸中国——此不失为雄主也,怎能轻率地称之为匹夫呢?”

归生正色作答道:“小子曾经与执政议论过大义和小义、大勇和小勇之间的区别,若执着于私怨,只是小义、小勇,不可名之为大。而夫差败越却不夷灭之,遂使勾践复兴,是因为他之报越,是顾念伤父之私怨,而非兴吴之公义啊。

“我听说夫差北侵齐、鲁,会盟晋卿,长年悬师于外,不顾国事,遂致吴地荒芜,吴人疲惫,勾践因此才能趁虚而入,直捣姑苏。可见吴之雄强,乃阖闾、子胥与孙武之遗泽,非夫差之功也。且夫差复杀子胥……杀忠害贤,如何能称雄主?拒谏谋私,不过匹夫罢了。”

申包胥沉吟良久,方才继续问道:“听说夫差最信大宰伯嚭,那又是个怎样的人?”2

归生笑笑:“有句话,叫‘虽楚有才,晋实用之’。从来逃晋之楚臣,皆一时俊彦,逃楚之晋臣,则等而下之了——我楚之不能败晋,这也是缘由之一……”2

他之所以这样开头,因为伯嚭的先祖,就是逃楚之晋臣,本为姬姓,郤氏。

郤氏有小宗大夫名为伯宗,受到奸臣陷害,蒙冤而死,其子伯州犁逃来楚国,得到楚共王、楚康王两代信重,命为大宰。但是这个伯州犁的名声吧,其实并不算很好……

想当年楚国伐郑,擒获郑将皇颉,但王子围和穿封戍都说是自己的功劳,楚康王命将皇颉押来,当面指认,伯州犁趁机就跳了出来——1

他先高举起右手,一指王子围,介绍说:“这是寡君的贵介之弟也。”然后放低手,再指穿封戍:“此为方城外县尹也。”最后问皇颉:“究竟是谁生擒了你?”

这分明就是暗示皇颉,不管真相如何,指认王子围就对了——由此流传到后世一个成语,叫做“上下其手”。

然而伯州犁虽然一心巴结王子围,却终究热脸贴了冷屁股,后来王子围篡位称尊,就是楚灵王,老实不客气地宰掉了伯州犁。

伯州犁有子郤宛,在楚灵王死后得到楚平王的任用,官至左尹。据说也是那个陷害伍奢,还把大子建未婚妻献给平王的无耻奸臣费无极,最终害死了郤宛,导致其子伯嚭出奔,跑去吴国依附伍子胥,后得伍子胥之荐,出仕吴王阖闾。

时人都知道伯嚭恩将仇报,在夫差面前进了谗言,最终使得夫差逼死伍子胥;而至于伯嚭、伍子胥二人为何会反目成仇,一般认为,那是在灭越还是存越、盟齐还是伐齐的外交政策上根本对立之故。

归生却知道得更多一些——主要来自于后世的史书,而至于史书上所记有无差误,且先不管了——

“伯嚭之害子胥也,实为受越之赂,范蠡主其事。伯嚭贪财好利,不枉为伯州犁之孙,则大宰此番使吴,若欲使伯嚭在吴王驾前缓颊,非厚礼重赂不可。”

申包胥点点头:“这礼物么,我倒是早有准备。”

若非备好了重礼,打算贿赂吴国君臣,他出使没必要带那么多人,那么多车马啊。

随即再问王孙雒是何等样人,归生却连连摆手:“是家舅父,小子不能言其是非。”申包胥暗中点头,心说果然是个知礼之人……

但其实吧,夫差、伯嚭还能挖点儿后世评价来应付差事,其他吴国臣属,归生只能听他老娘吴姬给介绍,偏偏对于亲哥哥王孙雒,吴姬嘴里就全都是好话啊,那真能信吗?干脆跳过去,免得将来申包胥发现漏洞太大,由此轻看归生之能还则罢了,倘若误会是故意不说实话,存此心病,那可就再也巴结不上喽!

接下来,申包胥又问了问王孙苟等人,都是吴国重臣,此去姑苏,多半会有见面的机会,或许能够帮得上忙。

但其实归生肚子里存货也很有限——他恼恨这具躯壳的本主,竟然从来都不肯主动搜集有用的资料——由此在言谈中因势利导,逐渐将话题引向对自己比较有利,自己敢大着胆子多说几句的方向。比方说:吴越之争,其谁能胜?

申包胥问他:“你又如何看?”

归生假意喟叹一声,说:“吴实疲敝矣。”

相关情况,既得自于后世的评价,也是吴姬临行前对儿子所言。吴姬和王孙雒兄妹之间,关系很好,时常通信,而王孙雒对于夫差的所作所为,本有诸多不满,却不敢宣之于口,只能在给亲妹妹的书信里偶尔倒倒苦水。

归生因此说道:“吴之疆土,不过我楚之半,且五湖以南,夷越杂居,长江以北,淮夷不服,皆不能自在掌控也。昔阖闾兴十万之师,来侵我楚,因孙武之谋、子胥之勇,且趁令尹囊瓦之愚,得逞于一时,然终不能久居,而为大宰请来秦师,一战逐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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