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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四十七章、入不敷出

事实证明,乌鸦肉确实不好吃……王孙胥尝了一口就差点儿吐了,完了剩下大半只煮熟的乌鸦,他全都扔给了自己的爱犬。那条狗还是白公胜活着的时候,送给小儿子的生日礼物,素来只亲王孙胥,见了归生则不是吠,就是一摇尾巴,满脸不屑一顾地傲然而去……2

当然这是后话了,当日归生返回白邑,在安排家臣看护带回来的礼物之后,第一件事当然是去拜见吴姬,大概齐述说了出使经过,然后奉上王孙雒的书信——他没敢提婚姻之事,怕吴姬光火,娘你还是先读了舅舅的信再说吧。

果不其然,王孙雒的话,吴姬是能够听得进去的,当下只是皱皱眉头,然后斜睨归生,冷冷地道:“你最终还是要迎一越姒进门!”

归生赶紧解释:“非越姒也,文氏姜姓,本亦楚人,其女我曾得见,品貌端庄,并非海滨断发文身的蛮夷……”

吴姬轻叹一声:“你舅父信中盛赞这桩亲事,云今越强,则攀其上大夫,于我家,于舅家,皆为有利……”顿了一顿,猛然间注目归生,咬着牙关问道:“难道说,吴将复为越师所破,再无回天之力了么?”

归生拐着弯儿地回答她:“若其有望,阿舅不会坐奄哀叹,亦未必允儿这桩婚事……”我要说什么,你多半不信,但舅舅的见识,你总不至于怀疑吧?完了又补上一句:“我曾问阿舅,可能逐夫差而更易吴王,阿舅不能办,则若夫差仍在……”

吴姬冷笑一声,打断儿子的话:“你舅无此胆量!若是你亡父在吴……”话说到一半儿,偏过头去,以袖遮面,再不言语了。

归生心说老爹若在吴国,照样没招儿啊,除非他跟舅舅一样,是吴国宗室。嗯,倘若舅舅有老爹的行动力,或许有机会干掉夫差,换一个吴王,甚至于自己登上王位。再一琢磨,不行,子西、子期之被戮,是因为他们没有防人之心,但夫差貌似疑心病不浅啊,老爹若再一边磨剑一边放预告,他怎可能视若无睹,听如不闻?

由此王孙雒、王孙苟等重臣都只能哀叹罢了,没人敢起异心,以免重蹈伍子胥的覆辙。

眼见老娘等于默许了自己的婚事,归生就打算拱手告退了,但吴姬却又转过头来,问了他一句:“则你还要再押着越奴之礼,往郢都去么?”

归生老实回答,说我不打算去郢都——“都内恨儿者甚多,还以尽量远离为好。我打算遣一重臣,赍儿的书信,押送礼物,去报大宰……”

吴姬点点头,随即说道:“可命奄烛去。”

归生表示反对:“奄烛有吴音,不便也。当命胡子云……”

吴姬两眼一瞪:“唯家臣可为你之代,其国人焉能担此重任?”

此言倒不为无理,归生这回要向申包胥禀报之事,跟白县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则身为白县国人、白邑邑宰的胡子云,就不适合作为归生的代表往赴郢都啊。理论上这种事,确乎只有家臣可以为代。

于是归生略微考虑了一会儿,最终决定:“那便新垣熙吧。”

新垣氏乃姬姓,据说是周初封毕公高于新垣,指邑为氏。毕公高一脉,大概在西周末就除封了,或者被其他诸侯所灭,裔孙毕万往依晋献公,因功受赐魏地,就是如今晋卿魏氏的始祖。所以说真正毕公的子孙,就应该氏毕,或者氏魏,没有指邑名氏新垣的道理,则估摸着新垣氏乃是疏远小支,甚至于只是毕公家臣,妄攀主家之名罢了。4

至于那个新垣熙,字子介,他并非吴国迁人,而是在白公胜归楚后才投入门下的。

且说孔子周游列国,一度适楚,首先前往拜见了有贤尹之名的叶公子高,相谈甚欢,并由子高向楚昭王荐举。其后不久,昭王拒吴救陈,驻在城父,遣使往召孔子,打算重用。陈、蔡之人唯恐孔子仕楚,对己不利,乃发兵包围之,这就是所谓的“仲尼厄于陈、蔡”。2

由此孔子不能遽至城父,令尹子西趁机在昭王面前进谗言,促使昭王收回成命。随即当年秋季,楚昭王就病死在了城父军中。

但孔子并未就此离开楚国,他怀着仕楚以展抱负之心,又呆了两年多时间,正好赶上白公胜受召还楚。白公胜也是久闻孔子之名,于是亲往拜访,虽说对孔子那一套并不怎么感冒吧,却也摆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于是新垣熙遂因孔子之荐,而仕于白公胜为家臣。

当时自我介绍的时候,新垣熙自称乃“楚北鄙之人也”,他老家在顿——顿本陈国附庸,后来为楚所灭。孔子于陈、蔡脱困之后,不少国人往投,听其教诲,新垣熙也是其中之一。但在归生看来吧,这家伙只是拿孔子当跳板而已,目的就是为了寻一家族出仕。1

白公胜不好驳孔子的面子,便即收用了新垣熙,但嫌其无用,并不怎么重视。好在新垣熙多多少少,也从孔子那儿抄到了几部书,进而发现白公子归生对儒学颇感兴趣,便即凑将过来,加以指点……由此终于得升中士。

不过没几年归生就病了,僵卧半载,药石罔效,几乎咽气,也不知道怎么一来,竟被一个两千多年后的人魂穿附体。由此等醒过来以后,他就懒得再正眼相看新垣熙了。

但是今天归生想起了此人,新垣熙在家臣中颇有口才,抑且楚语通顺,不带别国的口音,加上勉强算是儒门弟子,对于礼仪总该是熟习的吧。由此将之召来面前,问说有这么一件重任,要你押送越王之礼前往郢都,回报大宰,你接得下来接不下来啊?

新垣熙先是满口应承,还拍胸脯表态绝对不辱使命,但随即却又微露些难色,试探着问道:“白公使越,臣并未追从,则若大宰询问起来,应当如何作答啊?”

归生心说就是因为你没跟着,我才派你去的,若遣华生之流,怕是他们口风不严,说出什么我不打算让申包胥知道的细节来。于是安慰新垣熙:“我自会将出使经过,备悉写明,你也可先期读了,以备大宰之问。”

这么一来,就跳不出我圈定的范围啦,申包胥除了我给他的信中所言外,也多打听不出些什么来。

初还之日,归生一直忙到夜半更深,方才就寝——主要是询问自己离开这一段时间的县内情况,处理些积累了整整一冬的公务。

据胡子云禀报,郢都派来的收税官员,是归生跟从申包胥离开白邑半个月后抵达的,要求白县供输粮谷十万斛,一半启程往郢都运,一半供给本年歉收的淮南黄县。

归生听了,随手抄起梃来蘸漆,在一份木牍背面写写画画,粗略一计算,不禁皱眉问道:“竟取十之一也,往年亦如此多乎?”

事实上他去年秋收之后就做过统计,白县两邑,总人口大概在两万五千到三万五千之间——关键在于野人从来不报户口,只能估个略数——仍属地广人稀,田地足够耕种,只可惜亩产量极低。去年丰收,国人即便良田,每亩收谷也不过两百斤而已……

这是楚制,归生凭感觉测算,这两百斤谷子,搁后世撑死了四十公斤。倘若用量器盛装,大概齐亩产两斛谷。

国人的收获是统一入库,统一分配的,去年白邑的收成为六十万斛;野人按惯例缴获其半,收上来二十多万斛;壶丘方面的总收入就要少得多,总共二十五六万斛。这一百多万里郢都就征收了十万,基本上十分之一啊,比预想的得多不少呢。1

归生记得,汉初的田赋是十五税一,最低时竟降到三十税一,就这样还有很多老百姓吃不饱肚子呢,而今楚国竟然十税一——暴政啊暴政!再者说了,我不可能把剩余的粮食全都分发给国人啊,照理还得储存足够数额的兵粮呢。1

然而胡子云却说:“往年亦大致如此,少不过十三、十四税一,多则七税一、八税一,不为过也。要在今岁淮北风雨调顺,普遍丰收,郢都早已得信,遂料其数额,颁下此数。”

当天晚上归生辗转反侧,几乎就没合眼,好不容易,才终于算过这笔账来。嗯,郢都所收,确实不算太过份。1

这是因为所谓汉初十五税一,是指收获物总量的十五分之一,而如今白县统计的数字,已经把野人的口粮、谷种给排除在外了。倘若倒估县内野人的总产量,郢都征收的也差不多十五税一。

再者说了,这其中没有地主盘剥啊,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但站在野人的立场上,他们可不管郢都收多少,只知道白县征收其谷之半——是不是有隐瞒和私藏的,就不好说了。而据归生粗略估算,一个成年人一年大概得吃三十五斛谷——脱粒后不到三十斛粟米——这么算起来,即便按照国人所耕良田的产量,野人也得保证人耕田三十亩以上,才能在缴税之后,有希望吃饱饭。

就这年月的生产力水平,一户五口(全劳力大概就一个),耕作一百亩地撑死了吧——还是楚制的小亩——一百五十亩,做梦哪!归生隐约记得,北宋时有人说过:“国朝之法,一夫之田为四十亩。”先不说宋代的亩大,且其言实指一个人再加一头耕牛……嗯,必须尽快搞定牛耕技术,否则无法提升人均耕地面积,自然也收获不了更多的粮食。

因为他去年收上来这百万斛粟谷,郢都征走了十分之一,还得保留十分之二做预备军粮,加上国人的口粮和各级士人的俸禄,最终富裕竟不足十万!这还包括了开春需要用到的种粮,那剩下的够干啥啊?得亏是丰年,倘若平年甚至于歉收,那不还得倒找?

嗯,淮南的黄县本年就倒找了,还得郢都从白县转拨五万斛粮给他。据说期思县的收成倒勉强打平,那是全赖孙叔敖的遗泽啦。

不过具体到他白公本人,一千斛俸禄是雷打不动的,八百亩良田收谷四千余斛,分配给家臣之后,尚余一千多斛,足够一家老小包括奴婢吃用了。但想想还要填补壶丘的府库——壶觜禀报,连抚恤加补偿,总计价值约八九千斛谷——这债二十年都还不清啊!

所以归生睡不着觉了,翻身坐起,推开窗棂,就着清冷的月色,开始凭记忆和感觉设计牛犁。那么为什么不点灯呢?因为蜡烛太贵,抑且稀少;至于油灯吧,这年月没有植物油,只有动物脂膏,点起来烟气太大,实在熏得慌……

当天晚上没能设计完,第二天一早起来,他先得搜集家中存简,写完给申包胥的书信。直忙到正午时分,方才完稿,自己检查一遍,削掉十几个字重写,红日已然西斜了。

于是再次叫来新垣熙,好生关照一番,将书信递与——足足三大卷——命他挑选家臣十人,明日一早便即出发,前往郢都去见申包胥。

虽说春播在即,但这终究是出公差嘛,田地不必担心,自然有人帮忙料理,甚至于出发前给车马费,回来后还有误公费。

开销不小,说实话归生都想把越王的礼物私自扣下一部分了——他是真悔啊,当初应该接受范蠡的献礼……

新垣熙自去准备不提,归生随即便召来几名工匠,商议牛犁之事,这才发现,其实吧,比自己凭空设想的要简单许多。

因为这年月已经有犁了——否则也不会有这个字——但却多用人力,起码在这淮上的楚地,还没用到畜力。先民本是以耜来翻土耕地,形状类似于中凹的铲子,随以耜柄添一横杠为犁,一人在前以绳索牵引,一人在后扶耜而耕。近年来还出现了三人之犁——两人拉,一人推。

所以只要改前拉的两人为牛马驴骡,把绳索拴在畜辕上即可。问题是归生前世知道,牛犁有从直辕变向曲辕的发展和改良,这就必须和工匠们商量,先做出个样品来,再加以测试了。

他把统筹之任,还是交给了熊宇——出于对熊南的感佩和思念,归生打算逐渐让熊宇担当邑中大匠,把大多数活计,尤其是自己的新改良、新发明,全都承担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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