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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五十三章、防微杜渐

楚国君臣定计的次日,申包胥便命人传召新垣熙,交给他一封回信,要他尽快赶回白邑,去向归生复命。3

新垣熙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实际却又在郢都多停留了一日,再访王子庆,与之相谈良久。然后等他带着十名下士,匆匆而折返白邑的时候,已然孟夏将尽了,放眼望去,田间郁郁葱葱,禾苗长势喜人。

这一年的春播,归生不仅造出了牛犁,并且还紧赶慢赶,终于把耧车的雏形也给搞了出来。牛犁二十具,他在自己职田内留了八具,其它的全都赐给几名上士,或者心腹中士——当然啦,中士是白给,上士你反正家底厚实,得以财物来换。5

以牛牵犁,并不仅仅省力而已,翻土速度也快,短短数日功夫,八百亩职田之土就都犁松了。随即华生来问归生:“臣用牛犁,国人每有远觇者,今见白公之田已毕,乃请借犁,请示,予或不予?”

归生笑笑:“都是一邑之人,予自然是要予的,然而天下绝无白吃的饭食。”他开的价倒是也不高,借犁一日,值粟两升,借牛一日,值粟三升,此外倘若犁具有磨损,牛只掉了膘,都须按惯例给予补偿。2

因为有牛犁助耕,事后胡子云加以统计,白邑国人今岁所耕土地面积,大概比往年增加了一成有余。这还是因为犁具不够多的缘故……关键是耕牛不够,而若以马、骡牵犁,效率比起牛犁来差得很远。听说邑内几户上士,以及几个大家族,已经在商量从别县购买牛只,以备来年春耕了。

胡子云计算所得,倘若白邑国人皆用牛耕,总计需要犁具和耕牛数量都在一百以上,耕地面积则可望暴涨一倍有余。

归生问他:“县内有那么多可耕之地么?”

胡子云答道:“县内自然是有的,可惜邑外不足……”因为很多土地必须休耕,即便横夺野人之田吧,也得考虑道路远近问题,估计把三十里内的荒地全都开了,也就比目前多个七成左右吧。

归生不由得苦笑道:“原本地广人稀,而今却地不敷用了……”再一想,没关系,我还有壶丘,明年再把牛犁推广到壶丘去。

今年来不及了,壶丘只能先放养吧。

继而耧车出动,造了十具,也是先用于自家的职田,然后国人瞧着有效,纷纷来借。继而不少国人去请工匠打造更多的犁具和耧车,归生跟胡子云、奄烛、华生、熊宇等人商量之后,定下价格——资源是公府的,东西也是我白公“发明”出来的,总不能白送啊。

原本为了先进技术可以尽快普及全县,应该无偿授予国人,奈何白公穷啊,还得考虑今年给莫敖送什么礼,以及给范家下什么聘呢,不得不趁机搜刮一道。2

播种之后,就是灌溉,于是又多造了两具翻车,并且各处立起了桔槔,熊宇等工匠连日忙碌,几乎毫无休息,归生自然也须奖赏,给粮给布。然而这些先进技术还没能传去壶丘,倒先传入了淮南,黄公覆嗅觉灵敏,但凡归生这儿搞出点儿什么好东西,最多五日,他便能跑来协商,请求赐予图谱。

至于报酬,归生又请他送来一船石料,以及借用石匠,多造了几具石磨,且还造出了石碾来。此外黄公覆对于耧车和石碾,都能多多少少,有所改良……

因此等到新垣熙从郢都回来的时候,所见便是一派兴旺景象。他入公府向归生复命,首先呈上申包胥的回信。回信不长,只是两片木牍,一百来字而已,首先说大王已然定计盟越——当然没提有啥条件——最多季夏,我就要衔命而往会稽一行了。2

继而说明,遵照你信上所说,这回要定的是密约,所以我不能途经姑苏辗转,打算冒险改扮,自江南三夷疆土而直向越地。

不过那些地方吴国控制力较弱,三夷野人,只要有财货开路,相信安然通过不难。此外为防万一,我还要打你的旗号……

打归生什么旗号呢?申包胥说了,我假装是你的长辈,作为你的代表,带着礼物去文种家里下聘吧。

实话说,归生对于这门亲事该怎么完成,多少有点儿头疼,主要就是两家相距太过遥远。按照周礼,先有媒妁之言,后有父母之命,然后行纳采、问名等六礼,其间媒人要来回跑好多趟——千里之隔,怎么可能嘛!说不定等媒人跑完流程,男女双方都快三张了。

当然因应具体情况,可以做一定的简化,但媒人是一定要有的,形式是一定要过的——终究两家身份摆这儿呢,不能效野人甚至于奴隶之行——所以归生才会特意将此事写在书信上,恳请申包胥相助。他的本意,是若郢都确定盟越之后,请申包胥提前透露点儿消息,包括使者为谁,何日从何道而过,归生好寻得一个媒人,请求与之同往会稽。

但这媒人也不好找,家臣自然不合适,而即便白县上士,其实也没资格往登越国上大夫之门。再者说了,聘礼该出点儿什么?该出多少?归生也得拿得出来才成啊。

谁成想申包胥简单几句话,就把他的所有问题都解决了。申包胥说,你此前使越,功劳甚大,大王一度起意召你入郢为连尹,但我估摸着你不敢回来……于是请求大王赏赐钱帛,正好给你置办聘礼。然后我就充作媒妁,趁着使越的机会,帮你把这桩婚事敲定下来。

归生不由得慨叹一声:“大宰爱我也,此恩难报啊!”

新垣熙察言观色,趁机插嘴道:“爱白公者,又何止大宰啊?臣此去,亦为白公请得一显贵之爱。”

归生闻言,不禁微微一愕:“哦,郢都之内,除去莫敖、大宰外,还有谁人爱我?”

“大王之弟子良。”

随即新垣熙就得意洋洋地把他跟子良相见之事,备悉禀报归生。

归生边听边点头,心说瞧不出来啊,这个半吊子儒生还有这本事呢。1

他明白新垣熙的用意,对方利用儒学拉近和子良的关系,就是希望自己不要放弃儒学,还能象从前那样,肯重用新垣熙,不时向其请益。而至于子良通过新垣熙对自己表达善意,主要原因却非关儒学,而只因为自己是王孙宁、王孙宽两家兄弟的仇人……

子良想执楚政,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王孙宁,其次是王孙宽,那就必须要厚植党羽,先期扩充自家的势力。归生虽然暂时影响不到朝局吧,终究谁都可能上那两位王孙的船,只有归生上不去……这天然就得是子良一党啊!

即便是闲棋冷子,子良也愿意先摆一下,以期日后。

于是归生避席,朝新垣熙深深一揖:“此非子良爱我,实子爱我也,归生必不负于子。”随即问道:“则子良有何命于归生啊?”

新垣熙笑笑说:“无所命,但请白公谨慎言行,尽忠于楚,则先白公之污,或将徐徐洗刷也。其后日,望白公无忘王子之好。”

归生想了一想,微微一皱眉头,随即招手命新垣熙膝行而前,凑近了低声问道:“子请据实而言,与子良语,探其意旨,其志为何?乃止于执政乎?”王子庆别是有篡位的妄想吧?那我不是才下贼船,又入盗穴了么?

新垣熙听了这话,不禁悚然,忙摆手道:“应不至于如此……臣看子良,志止令尹而已……”但这话吧,其实他说得也不是很有底气。

归生拍拍新垣熙的肩膀:“此言,你我二人知之,万勿泄露于外。”

“臣知道……臣岂敢……”

归生心说行吧,这就又一个人知道我的“小秘密”了。

入内禀报吴姬,说我的婚姻问题算基本上解决了,大宰申子愿意为媒,前往越国下聘。吴姬对此,表示了谨慎的喜悦,随即话锋一转,问归生道:“汝弟已冠,近日学《故志》、《训典》也颇有所成,则汝打算如何安置汝弟啊?”

想当年楚庄王请人教导大子审——就是后来的楚共王——问以王室长老申叔时,申叔就给推荐了一套教材,包括《春秋》、《世》、《诗》、《礼》、《乐》、《令》、《语》、《故志》和《训典》,其中除了《令》、《世》和《故志》述楚国历史、律令外,都是周人的典籍,部分其后还由儒门加以整理、完善,得以流传后世。以此为始,楚国贵族多用这些典籍教养后代——当然啦,除了王室外,估计没几家能够凑齐全套九本。

至于白公胜家里,收藏有《故志》、《训典》二书,新垣熙入仕后,又默写出了全本的《诗》、《礼》,以及半部《春秋》。只不过后三本书吧,只有被穿越前的本主归生感兴趣,白公胜用来教儿子的,还是前面那两部。2

王孙胥在吴姬的督责之下,就一直在苦读这两本教材,至于归生本人,因为将精力分散去了《诗》、《礼》、《春秋》,对于两本家传教材的掌握反倒不如其弟了。

而今吴姬提出来,说你兄弟也成年了,学业有成,你应该给他找点事儿做啊,不能让他一直跟家里吃闲饭哪,你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归生心说才十七岁的孩子,怎么就成年了?搁后世你连选举权都没有……随口答道:“则叔父昔日在家中,亦无所置。”1

吴姬面孔一板:“休要提他!”顿了一顿,又说:“如何将汝弟与王孙燕相比?”

归生心说好吧,王孙燕确实不是东西,不是合格的榜样……想当初他在家里就只是依靠着哥哥、嫂子吃闲饭,平常除了偶尔跟国人口角、厮打外,几乎啥正事儿都不干。嗯,也难怪回娘家不遭人待见了,还想跑我舅舅那儿去继续吃闲饭,真是做得好清秋大梦!

他一时间没什么想法,能给半大孩子王孙胥找什么活计,就问吴姬:“阿母有何愿?”

吴姬试探地问道:“汝今为白公,汝弟自当为宰。今我见汝勤视农耕,然足不出白邑,其将壶丘已淡忘乎?何不命汝弟为壶丘之宰啊?”

归生闻言,稍稍一惊,本能的反应:“壶觜无过,不宜遽罢。”

“虽然无过,却也无功,易以别人自然不便,易以王孙,其谁敢异言?”

归生不免沉吟良久。以目前楚国“亲亲”的环境来说,母亲要自己给兄弟安排一个好职位,确实是合理诉求,但他还真不放心王孙胥,不在于这个兄弟是否还记恨自己,主要是年岁太小,也没发现有啥过人的长才。他本打算把兄弟留在身边,好生教导的,偏偏又没时间、没精力,更主要没兴趣教孩子……那也是跟在身边儿比较稳妥啊,派去壶丘,几十里外,谁知道那孩子能做出什么事儿来?

打算回绝吴姬的请求,想了一想,干脆虚声恫吓道:“难道阿母想与儿在泉下相见么?!”2

吴姬闻言一愣:“这是何意?”

归生说我给娘你讲个故事吧,想当初郑武公薨逝,传位大子寤生,就是郑庄公,但武公夫人武姜不喜欢庄公,却偏爱小儿子叔段,于是向庄公请求,将京城封给叔段……

其实吴姬作为吴国女王孙,也是读过一些史书的,并非无学的乡下女子,所以归生才刚开个头,她就明白儿子想说啥了,当即面色一沉,手拍几案,打断归生的话:“汝是恐子余效京城大叔之行,将来谋叛么?!为兄而无端疑弟,更疑其母,这算是孝悌么?汝在郢都弃父,我便知汝不孝,不想汝竟还不悌!”

归生被她这断然一喝,如同当头一棒给打蒙了,当下只能嗫嚅着说:“儿不敢,儿这也是为了防微杜渐……”

“有何可防?如汝所言,壶丘也是楚邑,若子余据邑而反,非反汝也,实反楚也,区区一壶丘,焉敢反楚?且昔郑庄公之虑,为京城大过郑都,乃生害弟之心,竟出‘多行不义必自毙’之恶语。今壶丘小邑,远不如白,而汝竟生疑虑,是不但如郑庄之不悌,亦且无谋。似此等不忠不孝不义不悌且无谋之人,如何守护家门?!”3

作者的话:今日复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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