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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九章、恐货变值

归生召唤新垣熙前来,直截了当地说道:“此番伐陈,得见子张子。”

新垣熙闻言一愣:“哪个子张子?”随即反应过来,这白公既呼其名,又跟后面再加个“子”字,如此尊敬,那还能有谁啊?

“得非孔门的颛孙师乎?他如何在陈?”

“正是此人,”归生问新垣熙,“子可识得他么?”虽说份属君臣,但既然决定了抱王子庆的大腿,当然要对新垣熙表现出一定的敬意来,仿佛自己乐意以其为师似的,因而归生私下相见,也呼新垣熙为“子”,意即先生。

新垣熙心说颛孙师么,我当然是认得他的,可惜他未必认得我……想当年自己投孔子于陈、蔡之间,听过好些大课,其中还有几堂是包括颛孙师在内的孔门高足代师传授的。但新垣熙其实并不诚信向儒,只是拿孔子的学说当成自己往上爬的垫脚石而已,因此只会死记硬背,而很少能够提出问题,遑论发表个人见解,因此跟颛孙师等人交谈不多,对方多半不会记得自己的名字,甚至于相貌吧……

当然他肯定不能说实话,只是连连颔首:“那自然是熟稔的。”完了又问:“子张何以来陈?”

归生说我也不知道他为啥要去鲁奔陈,只知道陈君颇为看重,还特意命其为使,来楚营谈判,由此才和我有了一面之缘。

随即关照新垣熙:“据子所说,子良好儒,四处寻访大儒不得,恰好子张子在陈,而陈为我楚所破,多半是要易之为县的,则子张子等于身处楚地。子不妨为我再赴郢都,将此事告知子良,可向子张子求教。”2

新垣熙会意,白公这是打算继续拉近自己和王子庆之间的关系啊,而自己在其中牵线搭桥,也算肩荷重任了。当即拱手道:“诚如君命,臣明后日便动身。”

归生随手又把息公用来交换云梯图谱的那对玉璧给拿出来了,递给新垣熙:“子不可空手前往,请代我奉此二璧于子良,以表善意。”

新垣熙领命而去不久,奄烛来拜,说今年的纯利已经统计出来了,刨去明岁食用和留存种粮、王命规定的军粮,白公私人可余谷三千斛,白县可余谷四万三千斛——

“可要粜么?”4

归生便问:“能往何处去粜?”

奄烛答道:“今岁邻县,也包括淮南,均未歉收,若求粜,只有往远处去了。仿佛听闻,汉西收获不足……”

归生说别“仿佛”啊,这没个准谱的,咱们千里迢迢把粮食运过去,结果卖不出价来,难道再灰溜溜地搬回来吗?

“我白县,便没有如郁翎一般每岁往来的巨商么?”

奄烛苦笑道:“确实无有……若非先白公好食吴盐,便郁翎也不来……”

白县虽然不产盐,但若非只认准了一种品牌,非吴盐不食,其实没必要专等郁翎之流的大商人登门。原本楚国的核心区域,也即江、汉之间,多食巴蜀之盐,若其不足,再求秦盐,那自然有秦、蜀的盐商贩盐于郢,然后郢都的楚商再往国中分卖,等到了淮上的白邑,那都是规模较小的零星输入,而且价格越抬越高。

要说白公胜治理白县时代,唯一可称为“仁政”的吧,就是趸入吴盐,价钱相对低廉一些,而且一次能够供应整年份的,不至于断顿。

但也仅此而已,白公胜重农而轻商——其实农业方面他也只是口头重视而已,并没有为此付出足够的辛劳——加上白县境内确实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特产,故而从来都没能跟某家豪商打好关系,签订什么长期买卖的契约。

归生不禁再次暗恨老爹,随即就问了:“则左近何处有巨商?”

“郢都、叶县,要么郑国、宋国……尤其郑商,向以诚信著称。”

归生心说当然啊,郑商“弦高”之名,我是久闻了,只可惜,他不是这时代的人,死了起码得有一百年了吧。无论郢还是叶,距离都太过遥远了,临时打交道可来不大及啊。

被迫又把新垣熙给叫回来,说我再给你点儿钱帛,你此去郢都,打听一下都内豪商的信息,看看谁能够做我白县的“御用”商家——倘若王子庆有门路,那就最好,可以尝试通过商业活动,把我和他绑得再牢靠一些。

去年困穷,不敢放开手脚,今年既然有了点儿闲钱,归生暗中制定了不小的采购计划呢,比方说,最重要的就是购买牛只,用为耕牛,还要购买铁锭或者铁矿,打造铁制工具。但若只将粮食运去产地以物易物,利润易薄,损耗易大啊,不值当的。最好能够先粜谷以换取爰、钱、绢,或者青铜。

他心说我那未来的老丈人呦,您要啥时候才肯下海经商呢?当然啦,这事儿不能急,先得等自己把老婆娶进家门再说——倘若范蠡正式辞职,未必还能李代桃僵,假冒姜氏嫁女,则我堂堂楚之白公,若是娶了商家之女,必定遭人鄙夷啊。到时候,王孙朝可就又找着收拾我的借口了……

说来也巧,他正在琢磨婚娶之事呢,突然间有一位越士风尘仆仆,乘车驾临白邑,拜见归生,呈上了文种的书信。

归生接过书信来,先不开拆,而向那名越士颔首致意,问道:“不敢请教,如何称呼?”

这位越士相貌堂堂,穿着虽然俭朴,仪态却颇为端庄,一望可知不是什么低等士人,则文种身为越国上大夫,遣使前来,不可能只当个送信的工具人吧,按照礼仪,自己必须先问问名姓,交谈几句。

那名越士笑笑,回答道:“我是范大夫家臣,容氏,名英。”

归生心说原来不是文种所遣,而是范蠡所遣——“不敢动问,容氏何源,何姓啊?”

因为他听这位容英说得一口流畅的楚言——虽然稍稍带点儿口音吧——怀疑不是越国土著,故有此问。真要是越国土著,除了王家自称姓姒外,其他多半只能攀附啊,也说不定讲出个自己从来听都没有听说过的怪姓来。

容英回答道:“有劳白公垂问,臣是南容子之后,故此以容为氏。”

“你祖上是曾人?”

所谓“南容子”,就是指的兴周名臣南宫适,姬姓,受封于曾——至于是南宫适本人受的封,还是子孙受的封,归生就不清楚了。曾也称随,本为江汉间姬姓大国,但很快便为楚所迫,沦为了楚国附庸。不知道为什么,楚国始终没有象对待申、息一样彻底灭随,抑且当年楚昭王逃出郢都,还一度跑去依靠随侯,则有这份香火情在,估摸着两三代内,都不可能再起灭随之心啦。6

容英微微一笑,说:“臣虽是南容子之后,实已十世为楚人,皇考当年因事奔越,托庇于范大夫门下。”随即略略一抬手:“白公请先启书,便知其详。”

归生这才拆开书信来,只见上下两片木牍,全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并且署名并非文种,却是范蠡。一目十行看过之后,他不禁是又惊又喜啊。

原来他还在苦恼一旦申包胥帮忙敲定了与范氏女的婚事,千里迢迢的,自己要怎么迎亲才好呢,谁成想申老大人还真给力,直接把新娘子给自己带回楚国来了!

范蠡首先在信中说明,申包胥此番秘密使越,大获成功……

归生深感这年月交通、通讯之不发达,以及自己枯居弹丸之白邑,对于四方情报的了解太过滞后了。他这才知道,敢情自己年初才刚离越返楚不久,越王勾践便又挥师北上,去撞吴国的笠泽防线了。

自己还跟王孙苟说两三年内,越国暂无犯吴之意呢,也不知道王孙苟会不会因此记恨自己……

今年三月,越师伐吴,吴师于笠泽夹水而阵。随即勾践命左右两翼连夜鼓噪,佯做渡水状,其实三军于中路潜涉,一战而大败吴军,直杀到姑苏城下。夫差被迫将出不少传国宝物来,向越师请和,勾践眼见姑苏城壁又已完缮,轻易难以攻克,于是取成而归。

然后他回去后不久,申包胥就到了。

勾践因为才刚伐吴大胜,多少有些骄矜,对于盟楚之事,重又犹豫。当不得文种、范蠡等反复规劝,申包胥也逞其口舌之能,晓以利害,这才终于秘密定盟。勾践没出面,是两国重臣——申包胥和文种——歃的血。

楚国方面,表示乐见越国灭吴,且将在物资和舆论方面,给予越国一定的帮助;当然啦,越国方面也必须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但具体是些什么条件,范蠡书信中却并未明言。

因为事实上是归生首倡的楚、越秘盟,范蠡才肯将此事通过书信告知归生,否则以归生的地位、等级,是无份得知的——遑论具体条文呢。

大致说完公事之后,次及私事:楚、越既盟,那么范氏女冒文姜之名出嫁白公归生,这桩婚事也便可以正式敲定了,勾践对此,亦乐见其成。但范蠡考虑到,一则自己闺女岁数不小了,若等归生得了消息,再派人来迎亲,又不知道得猴年马月啦;二则楚、越秘盟不是光嘴上说说而已,实有一系列的后续步骤,恐怕到时候吴国夹在中间,道路将益发不靖……

由此申包胥首先提出来,说我这回赴越,既当是下聘的媒人,又当是迎亲的尊长,直接把令嫒送到白县去,文大夫以为如何啊?文种自然要去跟范蠡商量,范蠡当即首肯,反倒是文种有些不大乐意,还埋怨范蠡:“少伯嫁女,如此仓促,令嫒将怨矣。”

范蠡笑笑说:“如有宝货,当其时也不售,异日恐将变值。升值则买者怨,贬值则卖者怨,何如商定便售,自然双方皆喜,怎可能会起怨念呢?”2

于是整理妆箧,直接把闺女送出了门,交给申包胥带来白邑。

这只是一片木牍上的内容,至于另一片上,则开列出随行的嫁妆,包括金、黄金、锦缎、珍珠、玳瑁等等,全都是容积较小,但价值较高的财物。归生并不清楚申包胥代自己从楚王章那儿讨得了多少奖赏,送去会稽下聘,隐约觉得吧,范氏这份嫁妆的价值,多半只高不低啊。

这是因为范蠡很看重自己呢,还是因为他保爱其女呢,或者,还暗藏着什么别的原因?倘若这位泰山是别人,还则罢了,既是以智谋闻名的范大夫,不由得归生不多留个心眼儿。

况且随嫁还不仅仅这些财物而已,按照这年月的习惯,还须有家臣和奴婢跟随主君之女,同赴婿家。范蠡在信中说,三十名男女奴婢,这是文种出的,十二名越士,这是他范氏之臣。下面开列一张名单,以容英为首,基本上全都跟主君一样,是仕越的楚人。

没有一个越国土著杂在里面。

归生合上信牍,笑问容英:“不知芈……姜氏如今到了何处?你是提前几日赶来我白邑送信的啊?”3

容英明白归生已经基本了解书信内容了,于是先将腰一挺,随即躬下身来,重行大礼,口称:“臣等自即日起,便要托庇于白公门下了,主君在上,受臣一拜。”然后才回答说:“臣是入楚境后不久,于柏举南与大宰、姜氏分道,兼程先来白邑的。计点时日,一行当已入黄县境内,最多三日,便可渡淮。”

归生忙道:“千里送亲而来,我没有在邑内坐等的道理。你速速回去禀报大宰,云我将前往黄邑,恭候大驾。”2

转过脸,赶紧去禀报吴姬,吴姬也是吃了一惊:“如何这便送女登门?太过仓促了……莫非你会错意了么?可将书信取来我看。”

归生心说可不能给你瞧信,瞧了信你就知道来的实为范氏女而非文氏女了,必定责怪我不肯实言相告啊。于是敷衍道:“此番大宰使越,实奉王命秘密前往,文大夫书信中亦多有谈及国事,阿母不便取看。”

遂请吴姬赶紧做婚娶的一系列准备,他自己则于翌日乘舟渡过淮水,直奔黄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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