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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十五章、王子过境

翌年元旦日——按后世历法,则是本年的十一月一日——楚王章正式颁发令旨,以子国王孙宁为令尹,子绰王孙宽为司马,原执政沈尹诸梁则退为叶公。

其实子高沈诸梁这个叶公的帽子,始终都没摘掉,为的是向楚人表示,他只是暂摄执政之位而已,不会霸着这一要职太长时间的。

终究最后一个疏族而为令尹者,还是一百多年前庄王时代的贤相孙叔敖,而即便孙叔,也源出蒍氏,家系比沈尹氏要高贵得多了。其后得任令尹者,不是王子,就是蒍氏(薳氏小宗)、屈氏、斗氏(若敖氏小宗),稍差一点的则有阳氏(楚穆王子王子扬之后)和囊氏(楚庄王子王子贞之后),皆非沈尹氏可比。1

正如王孙朝对其兄王孙宁所说,若非机缘巧合,立下了平乱定楚的大功,凭子高的出身,绝无可能爬上令尹高位。

就子高的政治理念而言,他是希望能够打破楚国这种任人唯亲,王子王孙世代执政的传统的,但也明白“治大国如烹小鲜”,绝不可孟浪行事。关键是他岁数太大啦,已届耳顺之年,倘若年轻个二十岁,那真敢趁机做个十年八载的令尹,再选贤任能,将位子同样传给一个疏族甚至于外姓之人。

既然年岁太大,去日无多,这一切就都是空想了,子高才只好仅仅执了不到两年的楚政,便去位而传给王孙宁,退居叶公之职。但在楚王章的竭力挽留下,他同意暂且不归叶县,仍留郢都,至于叶县之政,还跟从前那样,交给长子沈尹射暂理。

消息很快便通过驿传,通知到了各县、邑,归生得报,不禁慨然而叹——最终上位的还是仇家啊!旋问来人:“子良如何?”

“已请命为陈公矣。”

归生不明白王子庆为啥会自请外放——即便你再仰慕颛孙师吧,也没必要亲自跑陈县去见他啊,即便亲自往见,也没必要从此长留陈县啊。你留在郢都,虽然暂时无权,终究有势,可以拮抗王孙宁,甚至于找个机会把那厮轰下台去,达成自己执政的梦想;这跑去偏远的陈地,还能对朝局产生影响么?

换言之,还能寄望你缓急之间,做我的援手么?

此前他派新垣熙去向王子庆献礼,也不知道那么长时间过去了,新垣熙为啥还不肯回来复命……

没想到隔不多日,新垣熙竟然领着王子庆,直接来到白邑,登门拜访。

归生自然大礼出迎。王子庆表现得很热络,一见面就拉着他的手说:“久闻白公之名,今日终得相见也。”归生忙道:“不敢,尊长面前,何敢称‘公’?”

“公”是一个极其尊贵的称呼,按照周礼,唯有王之卿士,比方说周公、召公、毕公、单公,以及夏、商之裔的杞、宋二国诸侯,才可称公;此外诸侯崩殂之后,受谥号,亦可尊称为公——这才有了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之类传世之名。

只有楚国例外,不但楚君自称为王,抑且将所建县尹视如自家诸侯,县尹又称县公——归生时常腹诽,我若真是楚国的诸侯就好了,只可惜白担一个“公”名,究其实质还是官“尹”。

所以说,象王子庆这般尊长——他比归生大一辈儿,算堂叔——倘若第三人称习惯性称呼“白公”,还则罢了,既然当面,再口出“公”字,归生自然不敢承当啦。

于是王子庆笑笑:“既如此——听闻子反近日治理白县,颇见成效啊,可是用了孔门之教么?”

归生心说啥,用儒学治县?我还真没那么干……

其实儒家那一套,施之于一两座城邑,还是有可能使得政局平稳,士人安乐的,但在归生看来,最多也只维持而已,对于继续发展、壮大,起不了多大作用。且若执政者本身有所野心、妄念,儒学更是会起到反效果——由此孟懿子、南宫敬叔虽皆以孔子为师,但等到孔子之政有可能损害到孟孙氏利益的时候,毫不犹豫就跑到对立面去了。

只是归生这种想法,当然不可能向已中儒门“毒害”的王子庆明言,当下只得假模假式严肃地说道:“我以为夫子之教,首在于‘仁’,次则‘忠恕’,但秉此言去做,自可大治。”

拉虎皮,讲空话,这些招数他都熟啊。

遂将王子庆请入公府,盛情款待,王子庆趁机和归生探讨儒学问题,归生只得靠着穿越前的一知半解,勉强应付。好在王子庆本人尚未得遇良师,也属二把刀,还不至于直接戳穿归生的伪装。

其间也透露出,他打算招揽颛孙师,在陈地施行孔门之教,希望可以大治。归生趁机问他:“昔令尹子西谮孔子于昭王,且闻子国亦不喜儒门之教——我此前从征于陈,子张子为使来,武城尹不能对,使我往难,亦可见其一斑也。则叔父与其希望施儒门之政于陈,何不希望施之于全楚啊?若在郢都,尚可规谏大王,辅佐令尹,若远赴陈,其事无望矣。”

王子庆笑着反问他:“然则何为孔子之教、儒门之学?”

随即解释:“我稍稍窥其门径,远未登堂入室,哪有资格施儒政于全楚?倘若异道偏行,反倒有损孔子之令名。由此自请治陈,期以五岁,待向子张子求教以夫子之学,试用之,其过则损,其不足则增益,然后方可荐诸大王,施诸全楚。”

完了又安慰归生,说我知道你担心王孙宁做令尹,会对你不利,但就我所知,王孙朝是个昏蛋,王孙宁却还是懂事理的,只要你秉持着仁心、恕道,忠诚于楚国,他不会拿你怎样。而且大王也颇为看好你呢,将来必定重用。

随即,王子庆向归生提出请求——“请借新垣先生一用。”

“不知叔父有何驱使于他啊?”

“请使于蔡。”

归生闻言,多少有些茫然:“使于蔡……去蔡国做什么?”

蔡国目前的状况吧,比从前的陈国更加小弱,且更凶险,因为吴国两败于越,早就已经自顾不暇啦,那区区的州来(下蔡)一邑,还不是楚王盘中之食,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么?为什么要派新垣熙去蔡国啊。

王子庆微笑着说道:“因方得信,非止子张子在陈,子开子亦在蔡矣。”2

子开,名为漆雕启,汉以后为避景帝刘启名讳,改称漆雕开,也是孔门高足。经过王子庆的说明,归生方才知道,敢情就跟颛孙氏源出于陈一般,漆雕启祖上也并非鲁人,而是蔡人,因而不久前跑回祖宗之邦去了。

但是王子庆可以大摇大摆前往陈邑,招揽颛孙师,却不能亲自去到州来,拜访漆雕启,这才希望能够商借新垣熙一用,代其赴蔡。

归生闻言,不由得斜眼一瞥新垣熙,心说是你这家伙太会伪装,竟使王子庆如此看重呢,还是因为矬子里拔将军,你虽然二把刀,却是王子庆平生所遇最会谈儒的人呢?

王子庆想派人去拜访漆雕启,最好还能够说服漆雕启到陈县去,那自然以派遣一位儒士为佳了,否则连共同语言都找不到,人能乐意相见,甚至于动身吗?只可惜他门下并无可用之士,这才被迫向归生商借新垣熙。

至于新垣熙本人,其实心中正自懊恼,就不应该把颛孙师在陈的消息报告给王子庆知道……当然这也没辙,不是他自己起意的啊,是归生之命啊。则若王子庆招揽了颛孙师,甚至于还有漆雕启这类真真正正的孔门高足,那还能瞧得上自己吗?大腿可抱,再想跳槽,估计就难了……

由此他望向归生的眼神,格外诚挚——估计很长一段时间,我必须得在仅余两邑的白县继续存身了。

王子庆有所请,归生不敢不答应,但说:“我曾别有旨令命以新垣先生,且待先生复命之后……”

王子庆打断归生的话,问他:“得非求粜之事么?”

随即正色规劝归生道:“从来天意难测,四时阴晴不定,古人云五年一旱,五年一涝,五年一丰,而今淮上诸县,已经连续两年丰收了,则今岁的天时,多半于农耕不利啊。子反有些许富裕粮谷,自当建仓贮藏,以备不虞,为何要四处求粜呢?”

归生拱手回答道:“承感叔父教诲,富裕粮谷,我自然有所贮存。只是白县诸物欠缺,为利农事,不得不求粜,易之钱帛,更以钱帛交换货物——若直接以粮谷易货,唯恐损耗太大。”1

王子庆点点头,说:“子反之言,也有道理,只可惜我楚别物或者有所欠缺,唯有粮谷是不缺的。因此新垣先生奉命游说郢都诸商,却无人肯籴贵县之谷……”

楚国境内的商业活动相对活跃一些,但具体到大宗粮食买卖,却很少有人肯做。

这是因为作为重要战略物资,产粮的大头都掌握在各级政府手中,为备荒歉,很少能大批地放出来求粜。象归生这样连续赶上两年丰收,再加农具改良、因为战事而赋税半减,从而富裕下好几万斛粟谷的情况,实属凤毛麟角。

而且楚国政府也运用近似于后世“常平仓”的手段,以行政命令损有余而补不足——好比去年命白县将赋税的一部分直接转输歉收的黄县。由此各地粮价相对稳定,商贾从中赚取不到什么利润,自然不会去搞大宗的粮食贸易了。

若说大宗粮食买卖,其实也有,但基本上都是丰年将楚粮外输别国,歉年将别国之粮籴入楚境,往往由楚王直接任命一员大臣负责此事,商人照样插不上手。

王子庆将内种原委,详细解释给归生听,归生不由得摇头苦笑——本以为搞好农业生产就能发家致富的,如今看来,要想富,还得靠经济作物或者其它产品啊,只可惜我白县就没啥拿得出手的特产……

耳听王子庆问道:“白县欠缺何物?子反所欲求购者,究竟是些什么?”

归生随口答道:“求牛,求恶金。”

王子庆手捻胡须,眉头微皱:“我还以为白县缺金,不能制礼器、造兵戈。若牛……但足祭祀可也,何必多求?至于恶金,更有何用?”

归生几乎是无意识地瞥了旁边侍坐的新垣熙一眼,新垣熙还以为白公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呢,急忙点头,那意思:不必对子良有所隐瞒啊,而今抱牢大腿才最重要——别看子良离朝,出为县尹,他终究是楚王的爱弟啊,是有能量的呀!

于是归生便朝王子庆一拱手:“叔父远来,想必疲累,归生已备下精舍,请叔父早些休息吧。且待明日,使叔父看我白县之农事,便知牛与恶金,究竟有何用处了。”

就这样,王子庆在白邑舒舒服服地休息了一个晚上,反倒是归生一直忙到夜深,才得安寝。这是因为王子庆本为楚王章庶弟,历年来获赐无数家臣、奴隶和财货,此去守陈,几乎全都带在身边,计点其随从不下三百人,马车三十余乘、牛车二十余乘,则归生为示尊重,必须亲自跑前跑后的,安置从人和车马、货物。

翌日起身,归生带着妻子文姜,一起来问王子庆的起居。带上老婆,是为了表示我真把你当亲族长辈看待啊——虽说年龄相差不过五六岁而已——是一家人,不必避什么嫌疑。

随即亲自驾车,载着王子庆出了白邑,来至郊外。华生、熊宇等人早就奉命做好了准备,便即于已经收获后的农田当中,用耕牛拉犁,来回走了几趟,展示给王子庆看。

然后熊宇还将犁具卸下,扛来车前,归生亲自指点各个部件,向王子庆解说其功效。最后总结道:“以牛牵犁,不但节省人力,所耕田亩,其广五成有余;而以恶金为犁首,其值贱于金,其坚逾骨石,即便有所损耗,也可锻打、重磨,而不必舍弃……”

这具牛犁,他特命安装上了铁制的犁头。固然到目前为止,还并没有大量采购铁犁的财力,但归生不久前命钟声持一百陈币前往鹿上,寻找冶铁工匠,先定制三十具铁犁头试用——这是拿到的第一批十具之一。

王子庆始终面沉似水,一言不发,直到返回公府,方才开口问归生:“这牛犁之法,子反是从何处学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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