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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三十三章、异日伐晋

归生说:“大王左右,难道便绝无令尹、司马的耳目么?”

本意是请楚王章摒退闲人,方便自己讲话,孰料楚王章却轻轻摇头,说:“便有耳目,若即摒退,恐景氏更有疑于子反矣。不榖为楚国之君,不榖与臣下所言,谁敢外泄?景氏若记恨子反,是违王命,且欲乱楚矣!”

你放心大胆地说,不怕被闲人听去,相信他们不敢碎嘴皮子到处乱传。

归生无奈,只得继续苦笑道:“臣怯懦,皇考之骸尚未觅得,皇考之污尚未洗清,仿佛惊弓之鸟,便翱翔于高天之上,亦不敢放声唳鸣……然既为人臣,大王若有所问,不敢不竭诚心以对。还请大王垂问,臣一一作答便是。”

你别开口就什么“治楚之策”的大题目,你问细致点儿,只要问题确实,我必知无不言。

楚王章心说这样也好,看这小子战战兢兢,仿佛挨饿受冻的小麻雀似的,估计身在仇家密布的郢都,是真不敢象昔日在吴廷、越廷中那样,放胆说话。那不如我问详细点儿,且看他是不是肯认真作答,到时候是忠是奸,也更容易分辨了。

于是捻捻胡须,略一沉吟,便开口问道:“不榖欲绍继庄王之志,观师于成周,则必与晋相争矣。在子反看来,胜负如何,何时才是北上的良机哪?”

归生一垂首:“请大王勿急,且期以异日。”

若问春秋时代最强大的诸侯国是哪家,归生肯定连磕巴都不打,就会脱口而出:是晋国!

自晋文公之后,晋国长期执中原诸侯之牛耳,相比之下,其他几霸,包括齐、吴、越,却全都是昙花一现,维持不了太长时间。唯一能够与强晋相拮抗的,大概也就只有雄楚了吧,虽说楚、晋争雄,十场大仗里楚国起码输七场,但好歹还多少能有点儿还手之力。

更可怕的是,战国之初,晋国公室衰颓,卿大夫坐大,最终“三家分晋”,可即便分裂为三,也仍然没让依旧完整的楚国占到什么便宜。而且战国时代,第一个称霸的是魏文侯,那会儿秦国还缩在西北边陲装孙子哪。其后又有赵武灵王崛起,那家伙若是多活几年,说不定真能把秦国打个半残!

而这两位所拥有的,都不过昔日晋国三分之一的土地罢了——当然啦,其后又有扩张,暂且不论。

所谓“合纵连横”之策,最初就是为魏国量身打造的,秦国还不配!其南北为纵,东西为横,所以合纵就是魏、楚联合,可制天下;连横就是魏、齐联合,同样人莫能敌。也就是说,在归生所处的时代,楚国最大的敌手是晋,或许等他七老八十快死了,楚国最大的敌手会变成魏……

如今楚国的北部边境,已然接近了伊水流域,只要渡过伊水、洛水,成周唾手可得。但就归生所知,就这短短的一步,楚国始终没能迈过去,一直等到西秦崛起,成为比晋、魏还更可怕的大敌手!

由此今天楚王章提出来,说我想要与晋相争,兵进伊、洛,你认为何时才是最好的时机啊?归生心说别妄想了,咱踏踏实实跟南边儿呆着不好吗?但他自然不能明言,说据臣所料,咱们不可能打得过晋人……只得敷衍道:“请大王勿急,且期以异日。”

楚王章自然要追问:“何为异日?”

归生组织了一下语言,沉声说道:“我楚多次北上,受挫于晋,力尚不侔可知也。如越王获释于吴,若急报吴,必大败矣,且既败而不能复整。越王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始能两败吴师,即便如此,亦不敢直取姑苏,则两大国相争,不可稍存操切之心可知矣。

“我楚师北上,即便取胜,如大王所言,不过观兵周郊,再问九鼎罢了,不可能如同破陈一般,下其都而犁其庭。则晋人稍稍休整,必将再来,兵连祸结,无日止息,于我楚不为利也。”

楚王章怫然不悦道:“子反的意思,不穀但积聚,而终无望破晋了?”

归生赶紧说:“却也不然,臣故云期以异日,其异日非数世之后也,只在十年之内。”

“哦?”楚王章闻言,不禁来了兴趣,“十年之内,有何良机?”

然而归生却又往回缩了一下:“臣亦不敢专保十年……若其十年之内,赵志父死,或许于我楚是个进兵的良机。”

楚王章捋捋胡须,沉吟道:“赵鞅年已六旬,确实也该死了……”

只听归生继续解说道:“赵志父死,其嗣毋恤年幼,且为庶出……”猛然间意识到楚王章也是庶出的,不由得抬眼偷偷打量——

楚王章倒是并不在意——我是庶出的又如何?先王就压根儿没有嫡子啊,且我还是庶长,这继承资格不比赵毋恤要正当一百倍么?

归生见楚王章没反应,方才继续往下说道:“……则晋人必有不服者,智、魏、韩将争取执政矣。以今日之势看来,赵志父之后,晋政或落智伯瑶之手,其赵、韩、魏一党,与智氏并不相得,由此晋必内争。倘若我楚密觇其势,寻机北上,或者晋人无暇相抗也。”

楚王章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此言有理。”他满意的不是这时机合适,而是——归生果然不负大宰和叶公所言,对于天下形势,颇有洞见啊。

归生恰到好处地又补充了一句:“且我楚亦不能坐待,须先有所谋划。今晋、齐方争卫,而鲁国是齐禁脔,不可动也,唯郑、宋当南北要冲,附晋则晋强,倚楚则楚强,应先厚赂其当道,收取其人心,以为将来臂助。若其不能,大王可尝试服郑——若迫周,诸侯惊惧,便齐亦难为我友矣;退而服郑,相对容易些。”2

问九鼎这个目标太大了,难度系数太高,要不然,您先设定一个小目标,威服郑国?

总而言之,归生觉得楚王章的野心多半没戏。当然啦,因为自己小蝴蝶翅膀的煽动,最重要那些新式农用器具的“发明”和改良,说不定天下大势还会有所转变,那咱们到时候再说。

楚王章仔细想了想归生的话,便又问道:“其于拉拢郑、宋,子反有何良策?”

归生摇头道:“我楚大敌,在于晋国,次则齐国,至于郑、宋……臣不过一边邑县公罢了,消息闭塞,所知寥寥,不敢妄言。”

开玩笑,那两家连诸侯叫啥名儿我都没能记住,谁没事儿去琢磨他们啊?

楚王章似乎稍稍有些失望,但随即又再问道:“听说封建之事,子反曾向叶公进言过,则封建果于我楚有利么?”

对于是否应该封建,楚国朝堂之上正反两派吵得很凶,当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楚王章本人也很难抉择。他最终之所以还是封拜了王孙宁,其实是听了屈庐的进言,专为削弱景氏在朝中之势,可是景氏势弱,对他本人有利,对楚国就未必了……

所以今天才想听听,早就提出封建之议的归生,究竟有没有能跟别人不尽相同的说道呢?

归生闻言,暗中精神一振,他心说这事儿就得你主动问,你若不问,我还不好凑上去自请……当下拱手道:“凡政,有一利必有一弊,要在兴利而除弊,政始可用。臣以为我楚封建,利大于弊,前叶公往盟三夷君长,过于白邑,臣亦对叶公复论封建,叶公服矣……”

楚王章双眉一挑:“竟有此事?不曾听叶公提起过……”

唉叶公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从前归生论封建,被你给驳了,这事儿你就特意跑来跟不榖说;其后你反过来被归生给驳了,甚至于还“叶公服矣”,怎么就一个字也不肯提呢?

随即归生就把当日对叶公所言,又再复述了一遍,并且重点放在:楚无封建之名,而有封建之实,诸熊支族据县而大,有威胁中央之势,还不如正式封他们一块土地,来得安全些呢。

楚王章静静听着,良久不言。

归生说得有道理啊,如今楚国过半的县尹,全都是熊氏分支各族的子弟,而且虽不能世袭,其实也可以算是“族袭”。好比说屈氏某人任某县之尹,那要抹下来换人,楚王章就不能不先去跟屈庐商量,取得谅解;等到这位县尹死了,考虑下一任的时候,楚王章也不能不先征求屈庐的意见,而且多半的结果,还得再任命一个氏屈的。

其实历代楚王,就一直在“王子群”和诸熊支族中找平衡,费尽心机,寻找机会,锄强扶弱。而今楚王章允许景氏立宗,其实也有拮抗屈氏之意——诸氏皆衰而屈氏独强,这种局面不可长久维持啊,必生祸端!

按照归生的意思,倘若屈氏有块正经封地,那么即便不是全部,也会将大半心思用在自家封地上,族内出色的子弟会先考虑服务于封地,然后才会举荐给楚王,出任国家官职。而且屈氏族大,可以不仅仅封其大宗啊,只要将之分拆开来,便可徐徐削弱屈氏之力了。

好比说楚王章既封王孙宁,其实还打算封王孙宽,如此景氏就不可能彻底抱团了,先得考虑各自封地上的利益。

沉吟过后,楚王章问归生:“子反以为,封建多少为宜?所封多大为宜?”

归生先拍马屁:“今大王封拜令尹子国,即甚合宜也。”

随即说道:“臣亦云周室封建之弊,在于太滥,武王始封,成、康继之,逮及平王,出王卿郑为诸侯,命附庸秦总戎事,亦等于封建矣。则大王今有所封,后世楚王亦必仿效,一世十家,则十世百家,我楚县将半落封君之手也,王室自削。

“由此臣意,止封亲族与有大功者,封不可滥。且所封当在边陲之地,如析在西北,为国家屏藩,当晋与巴。若封腹内,唯割王室之地以养蠹虫耳,必内不修政务而外不勤国事……”2

楚王章插嘴道:“然亦无害于王室。若封之边邑,倘其日强,如周之封晋、齐也,岂不危哉?”

“今日之势,固与周初时不同。大王若封防渚,使封君独御巴群,则其灭巴之后,必雄强于西;若封于夔,始独御百濮,封于州,始独御扬越,亦或雄强于南方矣。其蛮夷濮越之地,如周之封晋以当狄,封齐以当夷,所得土地、户口,必落封君之手——臣固以为不可。

“然若封之于北,则若无大王之威,无两广之卒相助,谁能独当晋、齐?便于郑、宋,亦不能轻取其地而自守,大王何所虑啊?故所封当如封析,于边陲之地,荒僻之土,允其自建邑而守,则其大亦有限,不能害楚矣。2

“且人望得封,既得必拱若珍宝,望得王室之助,乃必戮力于国事。由此人臣多生外斗之志,必息内争之心,我楚可得安泰。”

归生这番话里有几个重点,一是“止封亲族与有大功者”,那我跟您这么亲,是堂叔侄关系,总不能不封我吧?二是“允其自建邑而守”,你要是封了我,得允许我建新城,不能就圈在旧邑里,始终不得发展;三是“封之于北”——我可不想去南方蛮荒之地,跟那些野蛮人打交道……

封在北边儿,虽然危险系数稍稍大一些,但只要背靠强楚,不至于被齐、晋等国打得找不着北吧?据归生所知,战国初期楚国虽然没能击败晋国,挺进中原,但貌似疆界也没大范围后缩,即便到了废物楚怀王时代,也还是天下排名前三的强大势力呢。3

我也考虑不了那么远,只求这一辈子能够跟自家封地上,踏踏实实,舒舒服服地活着,若能因为“发明”曲辕犁啥的名垂后世,于愿足矣。真的成为兴楚之名臣,或者给子孙后代留下什么牢固不拔的基业?我还没这么自大……

对于归生之言,楚王章似乎是理解了,但还未能细加考量,于是先将此事按下,改口问道:“既命封君,赋税自理,兵役自出,王室之力,难免稍减。则子反尚有何计,可以强大王室啊?”

这问着问着,题目又变得庞大且空泛了,于是归生一垂首,含糊地回答道:“自然要增殖人口,奖励耕织,积蓄财货了——臣与黄公所改良的农具,相信大宰业已奏上大王,若能普及全楚,必可兴国。”

楚王章倒并没有意识到,其实话题和他自己的思路,都被归生牵着走了,当即回答:“不穀已命人仿制,试用,若果有验,自当普及全楚——起码郢都周边地区,明春便可遍用牛耕、耦车。”

“但不知大王于臣所制纸,有何看法?”

楚王章微微一笑:“纸是佳物。然在不榖看来,子反所制破陈之云梯,才是诸器之长,可惜建造不易,运送不便,不知子反尚有改良之策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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