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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三十五章、倚天抽剑

杨偃此番来拜归生,固然是奉了秦使之命,寻人相助进言,但其实他心底里还有别的想法……这跟秦国呆着实在是没前途,若能先期取得楚国重臣的交谊,不失为一条缓急之时的退路吧。

表面上的目的,最终意料之中地未能达成,归生并不打算就此事向楚王章进言;至于私下里的目的,貌似这位白公待客的态度还不错啊,就此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了。

他却没料到,才刚辞去,归生便朝家臣们撇嘴:“秦之敝穷也甚,杨大夫之无礼也甚!”既然来求我办事,不管成不成的,理论上总需要礼物开道吧?而你竟然空着手来……归生倒不贪,但以这年月的习俗而言,空手登门求助,也颇有羞辱之意了。

其后几日,归生继续跟府邸里猫着,不时有郢都士人登门来访。

主要是归生如今在郢都的名声不错,时人皆欲结识,但普通国人并无拜问白公的资格,高官显宦却必须得考虑令尹、司马的观感,不敢主动向归生表达善意,所以也就是些中层来访了。

其实这些中层原本也未必敢来,终究景氏权盛,且令尹虽暂归封土,司马却还在都中呢。但其后听闻,楚王章召见白公,相谈半日,人皆猜测,大王甚贤白公也,将有重用,于是一些上升途径不甚通畅的士人就跑归生这儿来烧烧冷灶,以期万一了。

归生倒是来者不拒,一律以礼接待。他也挺想从来访者中,找几个有用的人才,看看能不能拐回白县去,只可惜,自恃其勇者,远逊慎遂、熊宜僚,自命能言者,尚不及新垣熙……果然所谓遗贤,不是大白菜,各个菜摊儿上都能买到啊。

当然啦,这是以后事来打比方,至于这年月,根本就买不到大白菜……

某一日归生才刚送走栾偃——没错,那家伙又跑来套近乎了——返回府内,就见熊宜僚和朱飞、慎遂等人在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瞧表情吧,不似坏事。他随口问道:“有何趣闻?说来我听听。”

归生不常出门,其麾下诸臣也都在府邸里陪伴、侍奉主君,只有熊宜僚仗着地头蛇的优势,每常出入,或者为白县诸人采买日常饮食材料,或者帮忙归生打探各处消息。归生曾经委婉地提出来过,是否能够寻见白公胜的遗骸呢?熊宜僚当即拍胸脯,说我去探问,倘若连我都得不着消息,那估计玄了,白公可以暂且打消这个念头。

由此便常将市井间趣事、传言,输入府邸之中。熊宜僚知道白县诸臣——尤其是当日跟随归生,操短兵伪做欲攻叶公的朱飞、慎遂等人——对自己的观感不是很佳,他情商本高,就时常讲说些趣事、传闻,以便拉近双方的关系。

当下听得归生发问,朱飞、慎遂等人全都将目光移向熊宜僚,熊宜僚急忙整理衣裳,迈前两步,躬身施礼道:“臣不恭,是一桩与白公相关的趣闻。”

归生双眉一挑:“哦,我有何趣闻?”

熊宜僚微笑着说:“实为白公前日在南市上购得恶金之剑,收留那张荼,其时围观者不少,于是口耳相传,造作蜚语,竟亦成就白公之贤声也!”

虽说有关归生的传言吧,倘若不是好话,熊宜僚真不敢对朱飞、慎遂等人说;而若是好话,也不怕对归生明言啊。

经过他的转述,所谓“造作蜚语”,内容是这样的——

“有游士入郢,执剑叫卖于南市,云宝剑也,其值十金。有市贾购之,请人鉴视,实恶金所制也,乃围殴游士于市中。恰逢白公入郢待召,微服而过南市,见问其端末,遂云:‘剑而坚且利,便堪为宝,安论金或恶金?其引车贩浆者流,亦有忠士也;金若不能为剑、为器,其与瓦砾何异?’”

归生心道,这话我没说过……究竟是谁编造的谣言啊,怎么感觉本人的形象瞬间高大了许多呢?2

“然其市贾仍不愿得剑,而请还金。白公乃云:‘我性恶斗,好为人解斗。’乃取二十金,十金偿市贾,十金与游士,复云:‘我楚人当力争于疆场,不可私斗于国中也,卿等应以为鉴。’一市之人,俱颂白公之贤……”4

听完熊宜僚的讲述,归生不禁哈哈大笑道:“郢人爱我也,既爱我,我之所为,无所不以为贤……若恶我,则此事必做他论了,或以为我目眘而不识恶金乎?”

熊宜僚趁机便将铁剑连鞘奉上,说:“臣今如命。”

这是归生托他帮忙,装饰那柄铁剑。恶金虽然不为贵族所宝,终究到目前为止,貌似铁铸之剑还是头一份儿,物以稀为贵,归生并不觉得带在身上有啥丢脸的。

再者说了,这年月士人皆习武——就理论而言,春秋战国之士,全都是大大小小的军事贵族——不象后世文人配剑,仅仅为了好看,甚至于很多仪剑、玉具剑,其实是木头削的……所以啊,这柄铁剑比归生惯常佩带的青铜剑要坚固、锋利得多,那干嘛不带在身上,而要束之于高阁呢?

只是以归生的身份、地位,不可能佩一柄毫无装饰,甚至于套以木夹的剑——他又不是落魄游士张荼——于是便托熊宜僚去寻找工匠,给那柄铁剑换一副装扮。当然也特意嘱咐,说差不离就行啦,别搞得太花哨,我可穷啊,没啥钱……

数日过去,熊宜僚终于奉剑复命,归生接过来一瞧,还算满意。剑柄上缠了丝绳,方便持握,然而素丝无彩,并不扎眼。关键是用丝线缠裹之后,稍稍可以遮掩“恶金”之相——虽说一般人不会太注意短短一截剑柄。

剑鞒还是木质的,但所用木料质量可比从前坚实多啦,也昂贵多了,木鞘外涂以黑漆,饰以红纹,此外在近镡的位置,还用鸟篆写了两个字,正乃此剑之名。

想当日熊宜僚受命之时,就问了,白公可要为此剑命名,好镂刻在剑身之上啊?归生说那太麻烦了,直接写在鞘上就行,至于起什么名字……

干将为吴王铸两剑,一名干将,一名莫邪,在归生看来,实在是太取巧了,可见那位干大师没啥学问。至于风胡子,曾为楚王铸三剑,名为:龙渊、太阿、工布;欧冶子曾为越王铸五剑,名为:湛卢、巨阙、胜邪、鱼肠、纯钧——这些才是足以传诵千古的好名字嘛。

只是归生琢磨半天,他没有风胡子、欧冶子的学问——也说不定那些剑名乃楚、越两国饱学之士所题——想不出合适的名字来。新垣熙在旁插嘴提议道:“既然张荼云此剑源出‘天陨星金’,何不以之为名?”

归生心说那叫啥——星金?陨金?天星?也都不怎么好听啊。最终干脆一拍大腿,我还是抄袭算了——“既从天陨,乃可名为‘倚天’!”6

他这不是抄的金庸,而是抄的罗贯中——《三国演义》中说,曹操有两柄宝剑,一名倚天,一名青釭。能以“倚天”为名,可见那柄剑颇为长大,而今这张荼所炼铁剑长三尺五寸,比一般三尺左右的青铜剑略长些,正好套用此名。至于“青釭”,应该是指其色青而光耀,有如灯烛,但如今吧,“釭”还没有灯烛的含义,只指车榖内口的金属圈——这跟武器八竿子打不着啊。1

等到今天,熊宜僚奉还铁剑,归生看剑鞘近镡处果然有两个鸟篆的“倚天”字样,颇为满意,当即还入内室,解开腰带,摘下腰间铜剑,从此改佩铁剑。

——————————

翌日,楚王章复召,归生入宫觐见。

楚王章先笑着问他:“闻秦使往见子反,可是为了修路之事么?”

归生毕恭毕敬地回答道:“非其正使,乃副使来也,空手而请臣为其进言……”

果然就连楚王章都不高兴了:“秦人竟然如此无礼?!”哪怕归生的地位再低,既有所请,也不能不准备一份礼物啊,难道你们奢望一个连礼都不配接受的人来游说不穀,而不穀还能应允其所请不成?这侮辱归生,就等于侮辱不榖!

反倒是归生还帮忙秦使辩解:“秦虽西戎,不宜无礼数,恐乃困穷所致。”

楚王章一撇嘴:“若真能有一条坦途,连接楚、秦,互为犄角,则晋必困矣。奈何,耗费实在太大……”若是出个一两千人,花费一两个冬天就能修成这条道儿,不榖财大气粗,真不在乎。

随即问道:“则子反如何答复?”

归生笑道:“臣云,今大王已将析邑封于令尹,则其道自析南三户而出,与其求大王,不如往求令尹。而秦副使云,来时匆匆,竟不知令尹已受封,逮其入郢方知。臣看这正副二使,皆不称职!”

楚王章点点头,说:“秦人四面被敌,如人被殳而只能蜷身自保,难免耳目闭塞。如此看来,秦祚其不久矣——子反以为如何?”

归生心说不可能!想了一想,回复楚王章道:“臣倒是以为,秦虽不能振作,亦不至于即灭。今河西地在魏卿手中,若灭秦,是独强魏,则赵、韩、智必不肯相助也;以魏之一家,或能灭秦,然不能安有其地,则不如存秦以当西戎。

“而若西戎犯秦,晋人或反会资秦,如此不但能得秦人之心,离间楚、秦交谊,且可扬霸主之威,留存亡续绝之名,于晋岂非大利么?”

楚王章捻须颔首:“子反所言甚是。”随即皱眉道:“则秦虽不灭,终将离我楚而去么?”

归生进言道:“大王若有友秦之意,欲盟秦以拮抗晋人,则不如进取巴群,复夺蜀山南之地。如此道路不通而自通,且缓急既能救秦,亦能吞秦,秦人乃不敢背楚而向晋矣。”

他知道后世秦国之所以能够大举攻楚,甚至于夺取郢都和江汉之间的楚国腹心之地,就在于司马错伐蜀而据之,由此顺流而下,楚师难守。而若楚国先行一步,抢先夺得汉中,恃险而阵,很可能秦国就再也发展不起来啦。1

当然,这是个长期规划,如今的楚国么,应该还没有一举而灭巴、败蜀之力——除非彻底变更战略目标,不再与晋人争夺伊、洛流域。

果然楚王章听了这话,当即撇嘴一笑,说:“形势确乎如此,然不易为啊。”

归生道:“我楚不便救秦,而秦也不能犯楚,大王乃可置之不论。若欲伐晋,问周九鼎,还当盟郑、宋而友齐。且与其友齐,不如友田氏。”

楚王章点点头,复问道:“子反曾言,今晋国四卿执政,若赵鞅死,四卿必相争斗;前日大师亦云,不如择其一二卿报聘,以离间之。则子反以为友谁为宜啊?”

归生想了想,回答道:“四卿土地,犬牙交错,若我楚师北向伊、洛,正当魏地,若问鼎于成周,则赵、韩恰处周北……其于我楚暂无利害者,其唯智乎?”不等楚王章插口,却又改口道:“然今赵志父执政,以韩、魏为臂膀,将来即便智伯瑶继为上卿,也是以一敌三之势,若其行事操切,举止失措,必为三卿所灭……”1

“水淹晋阳”之事,归生自然是知道的,他就不明白了,智伯就真那么胆儿肥,竟敢一家而敌三家?若他不先命韩、魏割地以归公室,另外找个借口,联合韩、魏一起攻赵,赵毋恤死定了啊!所以说,智伯那家伙很不可靠。2

“故欲离间晋国四卿,反当舍智而谋于韩、赵、魏……臣智止于此耳,大王可再向大师、令尹等探询其策。”

有些事情吧,归生自己也没想明白;还有些事情,事关国家的大政方针,他不便轻易置喙,由此只肯对楚王章说三分话。但即便如此,楚王章也觉得归生之智,正如叶公所云,足堪为一国重臣,由此开言试探——你肯不肯归朝来任职呢?

归生自然辞让,他说:“今令尹雄强,司马敏达,为大王之辅弼足矣,臣年轻识浅,复有前愆,焉敢奢望?若误国事,便大王不加戮,臣亦无颜苟活矣。”

故意不提大师子穀,只说令尹和司马,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啦——景氏在朝,我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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