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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四十八章、模棱两可

鲁国君臣四人始终在宫中枯坐静候,等冉求归来复命,再最终敲定两日后的报聘仪程。巴巴地等了小半天,终于等到冉求报名而入,先向鲁侯蒋行三稽首之大礼,旋朝家主季孙肥再拜,然后转向其他两位卿大夫……

就连季孙肥都不耐烦了,一摆袖子:“子有不必多礼,此番往会越使,可还顺遂否?”

冉求依旧照足了规矩,行罢礼仪,方才面对鲁侯蒋,稍稍侧向季孙肥,将他往会越使,通报仪程之时,双方的对答,合盘托出。

当说到范蠡云“当先商定疆界也”,鲁侯蒋不由变色,身子朝前一倾,忙问道:“则越人何所求?!”

终究越强鲁弱,一般情况下强国遣使去对弱国说,贵我两家疆界不清,必须重新划定,那肯定是讨要土地甚至于城邑啊,所以鲁侯蒋才慌了,忙问越人想要哪片土地,你可打听出来了没有?

在他想来,倘若越人所要不多,尤其很可能是诸大夫之田,而非我国君名义上所有,那不妨答应他们吧,省得两国之间,骤起刀兵——咱们从前打不过吴国,而今越国马上就要把吴国给灭了,那越师得多有强啊?三位大夫,你们敢打吗?反正寡人是不敢……

三桓也皆惊惧,尤其季孙肥,因为鲁国东部,邻近吴地的城邑、田地,多半是他季氏所有,或者名归国君,其实由季氏掌控——其余两家,则多在曲阜之西、之北。所以越人若有需索,不可能取西方的飞地啊,多半要从东边儿割,季氏首当其冲!

急忙双目牢牢定在冉求脸上,等他的回复。

冉求长吸一口气,拱手回复道:“陪臣当时闻听此言,心怀愤懑,却不敢发,只得向越使极言吴之无道,侵我沂西土地……”其实鲁国原本在沂东都还有大片疆土呢,前指海滨不过五十里而已,但冉求不敢多提。

“越方伐吴,则陪臣斥吴之非,想必不至于惹怒越使……”

冉求在孔门高足之中,实务能力是排前几位的,否则也不会成为季氏的家宰了,他深通进退之道,甚至于因此还曾经遭到过孔子的责备。倘若换了个稍稍迂腐一些的,很有可能言谈之间,惹怒越使。虽说冉求也很郁闷啦,以弱国之相,临强国之使,每说一句话都必须字斟句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

果然,弱国无外交啊——虽说他并没有总结出这么一句话来。

叔孙舒问道:“则越使既受越王之命,未必是子有言辞所可动者也,但求于我鲁国稍存些颜面,便是子有之功了——如何,越使所求何处?”

心说祖宗保佑,最好是季氏的领地啊!

冉求答道:“陪臣反复恳请,越使亦怒于吴而悯我鲁,言甚投契。范大夫乃稍稍透露,云越君于沂上土地,不甚在意,是否割地,甚或还我沂西田土,他可以一言以决……”

“什么?”孟孙彘先沉不住气了,几乎喊叫起来,“越人有可能归我沂西之地?!”

季孙肥和叔孙舒对望一眼,随即缓缓地说道:“如此,是索贿矣。”再问冉求:“越使何所求?”

这回的“何所求”,当然不是指土地了,而是问,越使有否透露,他想要多少金帛贿赂哪?

冉求道:“越使但云,边鄙之人,不娴周礼,恐有差错,见讥于鲁而损越之声,乃请简省仪程——未言其他。”

季孙肥颔首道:“简省仪程,这个自可应允,至于其他……”转向鲁侯蒋,拱手道:“若能得复沂西失土,何惜区区财货?请国君准备金帛重器,酬答范大夫。”

鲁侯蒋心说啥,要寡人准备?即便越国真的归还了沂西土地,多半也落你季氏手里,然后给越使的贿赂还要寡人来出?季氏你能更无耻一些么?!但他只是三桓的傀儡而已,尤其季氏执三桓牛耳,既然季孙肥发了话,那是不敢违抗的,于是装模作样一捻胡须:“大夫所言有理,既如此,大夫为寡人筹划吧。”

你说吧,给多少……反正寡人是拿不了主意的。

——————————

馆舍之中,范蠡、归生送走了冉求,归入堂上,归生就压低声音问范蠡道:“大人曾言之于越王,云归宋、鲁沂西之地,而今入鲁,却不肯对孟氏和子有明言,模棱两可……”

猛然间反应过来,这个成语貌似是后起的,于是赶紧伸手摸摸案角,解释道:“仿佛归鲁沂西之地也可,使鲁割地畁越也可,在大人一言以决。则子有归禀鲁国君臣,将以为大人是在索贿矣。”

范蠡“呵呵”一笑,说:“索贿又如何,难道我索不得么?”

随即解释:“当今之世,强以欺弱,众以凌寡,常事耳。越强鲁弱,若遽言归其沂西之地,事出反常,必启鲁君之疑。昔齐、鲁盟于柯,曹沫劫持齐桓公,始复三败之土;前会于夹谷,孔丘面折齐景公,得郓、汶阳、龟阴之田。设无曹沫、孔丘,谁肯主动释其失地于鲁国啊?

“我若无所求,便归沂西于鲁,恐鲁不敢受,或将以为越国示好于鲁,为盟鲁以共犯齐也。因而含糊其辞,使鲁人献赂,则其受田也坦然无忧矣。”

归生皱着眉头,追问道:“则所受贿,大人将归之于越王乎?”

范蠡闻言,不禁捻须大笑,随即一拍归生的肩膀:“子反勿虑,自然有你的一份。”言下之意,我自己凭本事索来的贿赂,干嘛要上交?你觉得我傻吗?3

当日晚间,冉求再奔馆舍,献上足足四车金帛、礼器,还有骏马八匹、玉璧两双,同时将简省后的仪程,通报越使知道。

原本的仪程吧,不但礼仪太繁,步骤太多,而且主宾双方还要换趟衣裳——初着弁服,行礼过半而加袭衣,再过一阵,还得解开袭衣,露出裼衣(中衣)来。麻烦且不必说了,这都过了立夏了,穿好几层不热吗?1

因而最终拿出来的方案,把这些全都给省了,仪程几乎缩短了三分之二。虽然还是有些繁琐,但对于越使来说,终究可以忍受啦。于是冉求一边说,范蠡命人在旁提笔记录,完了指着竹简,又跟冉求核对了一遍,方才首肯。

冉求去后,范蠡便命将鲁人的献礼一分为二,一半自己留下,一半交给归生。那两双玉璧,自然也分了一双给归生,还笑着说:“子反可以酬答石原梓了,不必久欠债务。”2

然后到了第三日的清晨,二人穿戴整齐,冉求来迎,乘车而至外朝。季孙肥担任上傧,于朝外迎候,相向施礼,引入宫中,及于正殿。樊须作为绍傧,向越使行礼,然后入内禀报鲁侯蒋,鲁侯蒋出迎,三揖三让,登阶而入殿。坐定之后,范蠡命从人陈礼物于庭,鲁侯蒋揖受……

接下来就是外交言辞啦,先寒暄几句,各自询问对方主君的起居,君夫人是否安好,然后鲁侯蒋表示越是强国,主动报聘于鲁,他深感荣幸,必定在不久之后,遣使还礼。说着说着,终于进入正题——

范蠡道:“敝国远在边鄙,不能聘问中原诸侯,今将灭吴,乃遣使自鲁国始……”恭维几句鲁乃周公之国,鲁侯的身份如何尊贵,然后继续说道:“期以灭吴之后,寡君当北上,以朝天子,以会诸侯,还须鲁君协助,通问音讯……”

听说勾践打算北上会盟诸侯,鲁侯蒋有些慌了,当即斜眼去望季孙肥。季孙肥赶紧朝他使眼色,那意思:未必是坏事啊,正好趁机索取沂西土地,赶紧的,别磨蹭!

可是鲁侯蒋嗫嚅着,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才好。季孙肥想帮他问吧,可是心里也没词儿,便再斜睨坐在下首的冉求和樊须。两位孔门高足这个急啊,偏偏一肚子话,按礼仪轮不到他们发言,光递眼色吧,季孙大夫也明白不了啊!

最终,还是范蠡先开口了,说:“吴人横暴于诸侯,侵鲁、宋田土,寡君因此起兵伐之,非为己也,为鲁、宋也。乃欲效齐桓公之存匽,既灭山戎,取其地畁匽——则鲁国所失沂西之地,未知可望规复否?”

鲁侯蒋忙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他们跟这儿对答,归生插不上嘴,只能敛祍拱手,眼角稍稍左右乱瞥,打量那几位鲁国君臣。他心说难怪鲁国始终兴盛不起来呢,不但政归三桓,而且三桓也都是没主意的,形同废人——这跟晋国诸卿比起来,简直一在高天,一在泥涂啊。

尤其吧,还都是小子辈儿。他是没见到叔孙舒,但据说那家伙继承叔孙武叔(州仇)的家业,也不过两三年而已,岁数应该不大。至于季孙肥,看似也就三十出头,比他小一辈的孟孙彘,更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大概也就最近十年间吧,三桓世代交替。晋国执政,同样轮替,换上来一票小年轻,依照后事来看,可全不是省油的灯啊——即便智伯瑶,人起码够横!相比之下,楚国两位执政同样年岁不大,如今还是老人秉政的,只有一个齐国,就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去见见那位田恒,究竟是怎样的人了。

但是几回接触下来,冉求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自家的家宰,再加白邑邑宰,根本就比他不上。还有今日方见的樊须,这是曾经向孔子问过稼的人啊,比起其他孔门弟子来,可能更接地气一些。

有没有必要,尝试招揽几位孔门高足,去白县辅佐自己呢?

他是没想到,礼毕返回馆舍之后,范蠡主动提出来:“我从前所见仲尼之徒,唯有子贡,于冉求等但闻其名罢了。今见冉求,亦良臣也,能任事。听闻诸生在鲁,多不得意,不知可能招揽几人,随我归越去啊?子反以为如何?”

归生忙道:“越国有五大夫,足以灭吴,甚至于盟会诸侯,称霸中原,何必再外求良材?若得孔门高足,不如为范氏之臣。”

范蠡点点头:“也好……其实此番来鲁,我最想见的还是子贡。但我不敢以子贡为臣,却宁愿执弟子礼而师事之……”

归生心说啥,你想拜子贡为师?请问是跟他学言说之才啊,还是跟他学商贾之术哪?嘴里却说:“冉求还会再来,大人不妨试问之。”

但冉求还没来,倒先有一位不速之客,遣使致意,随即主动登门。范蠡、归生一起到馆舍门口迎接,将其恭恭敬敬,引至堂上,居中而坐。

因为此人身份极其尊贵,竟然是一位诸侯!

且说鲁国始封,不过曲阜一邑而已,位处洙、泗之间,在其东南方向,不过五十里外,有一晏(后写作曹)姓方国,也受周封,名之为邾。距离既然这么近,难免会起纷争,最终邾不敌鲁,沦为附庸,其国君遂被称为邾子。

邾亦迁都于绎,距离曲阜稍稍远上那么一些。

其后邾国分裂,析出小邾和滥国,滥国旋为鲁国所灭,不必细表,总而言之,能给三流国家鲁国当附庸,则邾之小弱可知也。三十多年前,邾子益继位,为君二十载后,遭到吴国的侵攻,被迫流亡,吴王夫差乃立其子曹葛为君。

邾子益先奔鲁,但鲁人自然不敢违抗吴王之命;继而奔齐,齐国才刚跟吴国大战,吃了不小的亏,又复与晋争夺卫,也没空去搭理他。好不容易听说越师伐吴,邾子益仿佛瞧见了一线曙光,赶紧自齐赴鲁,方便打听南方的消息。

进入曲阜还不到一个月,得知有越使前来,邾子益这个喜出望外啊,于是等到越、鲁间聘问已终,就赶紧主动登门来拜访了。

附庸也是诸侯,范蠡、归生不敢不亲自出迎,让至上座。邾子益三句话没说完,就开始抹眼泪,说:“吴之无道也,逐父而立子……恳请越君主持公道!”

范蠡自然满口应承,但说:“复立邾君之事,须先禀明寡君。未知邾君可肯远冒风霜,随外臣往姑苏城下一行否?且还须告知鲁君,得其允准。”

邾子益连连点头,说:“鲁君已知此事,必无阻于寡人。寡人有逃亡时所携先祖的重器,正要献上越君,以偿越师之劳也。”那我就先跟这儿等着啦,你们啥时候走,带上我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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