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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五十一章、姑苏台上

扒城墙那真不是须臾可就的事儿,即便勾践再怎么起急,他也只能暂且歇兵,当晚就在吴宫中安寝。

归生也宿在吴宫内,勾践特命范蠡送来两名身材袅娜、相貌姣好的吴女,侍奉他的起居。范蠡还说子反你随意啊,我就睡你隔壁,有事儿你叫我。

归生不禁苦笑,心说即便我有这个癖好,有这个欲望吧,哪有老丈人就在隔壁,我还能坦然地扯别的女子同眠的?勾践你是故意的吧?

不,不关勾践的事,范蠡则一定是故意的!

虽然并未亲自上阵,终究他也旁观了一整天的激战,确实有些劳乏了,即便心中多少还有些挂念王孙雒——不在于是自己的亲舅舅,而因几次相谈,对方颇释善意,归生不忍心见他无益而死——躺下不久,也很快便鼾声大起了。

翌日起身,才刚在吴女的服侍下洗漱完毕,勾践遣人来唤,说:“吴有使来,是白公之亲眷也。”

来使果然是王孙雒,光着膀子,倒缚双手,膝行而入大殿。归生在旁见了,不禁有些黯然,赶紧提起衣袖来,遮住自己的面孔——这也是礼仪,表示自己不忍心见到舅舅这般模样。

勾践见状,倒是挺照顾归生的,赶紧命将王孙雒解开绑缚,给他穿上套衣服,再来相见——“曩昔寡人曾肉袒而见吴王,非肉袒而见大夫也,何必如此?”

言下之意,叫夫差这般模样过来见寡人哪!

王孙雒既然前来,那肯定是打算投降了,只要要先谈谈条件。夫差命其传话,说:“吾得罪于君王,合当此败,本应援引前例,肉袒来见,从君王于会稽,只是吾老矣,不能侍君王。恳请君王悯百姓而宽释吴,吴国愿为越之附庸,百世、千世,永不相背。”

勾践闻言,不禁莞尔,心说寡人就知道你会提这种条件啊,但寡人也不需要你侍奉,更不放心让吴国做越国的附庸——你夫差可能是萎了,但若你的继承人将来效寡人之志,也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图谋报越,可怎么办?

他提出的条件是:“寡人既破姑苏,报吴亦尽矣,无意伤害吴王,更不会灭大伯之祀……”

王孙雒闻言,不禁喜出望外,正要叩首致谢,却听勾践继续说道:“可请吴王迁居甬东,准吴人夫妇三百随侍,以存祭祀,以终王年。”

王孙雒这才反应过来,勾践刚才说的是不灭“大伯之祀”,而非不灭“吴国社稷”……

——吴国,寡人灭定了!但寡人可以给夫差你一家人留条活路,让吴大伯的祭祀不至于断绝。

可这夫妇三百,也仅仅成一小邑啊,况乎还是在甬东……

归生侧过头去,低声问旁边的范蠡:“其甬东在何处?”

范蠡简单明了地回复他:“在我之封邑东,方五十里之海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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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勾践不但要把夫差迁居到越国东南边陲去,而且还不让他在大陆上呆着,而要逼下海岛——这就等同于放逐嘛。

王孙雒反复叩头哀恳,请勾践收回成命,勾践不听,只说:“寡人之意唯此,大夫可归禀吴王,候吴王决断。”

王孙雒才刚退下,归生便向勾践稽首道:“奄君,外臣之舅父也,请允与之一二语。”

勾践笑笑,说:“无妨,白公自可与言。”顿了一顿,又说:“看在白公面上,若夫差如寡人之言,王孙雒不必追从,可留吴侍奉寡人。只是奄为大邑,不便留封。”

归生喏喏而退,出门后追上王孙雒,一把抱住,急切地问道:“甥儿反复规劝,吴必亡矣,阿舅不必为吴王殉死,为何还要到姑苏来呢?”

王孙雒两眼垂泪,哀哀切切地说道:“为汝妹所误也……”

原本他被夫差斥退而归封地,就打算跟奄邑混吃等死,待将来吴亡之后,希望能够通过归生向文种求情,留他全家人性命——若能留下封邑来,当然更好,他不在乎换个国君侍奉。但此前笠泽之战,王孙苟写信来请他出兵相助,王孙雒才在考虑该怎么回绝呢,季女却劝他应该即刻起兵,救援姑苏。

那小姑娘说了:“国家危难之际,阿父既为吴臣,焉有坐观之理啊?若待越师退去,即便大王不怪罪,国人亦鄙薄阿父矣。且伯嚭在大王之侧,必云阿父与越人暗中勾结,到时候,阿父虽欲求活,反将自蹈死地!”

季女的意思,吴国终究疆域广袤,且曾雄强一时,即便如今衰弱,打不赢越师,也不至于一战就灭亡吧?那你不去救援,将来吴王秋后算账怎么办?

王孙雒反问道:“若然战败,若然为父死于阵上,又如何?”

季女道:“阿父虽往,慎勿前出,倘若战败,正好趁机逃回奄邑来,大王也便无可责罚了。”至于战阵上剑戟无眼,有可能负伤甚至于战死,那没法子,只能靠您自家谨慎从事了——身为封臣,有可能不出兵打仗吗?打仗有可能不冒风险吗?

王孙雒听闺女儿所言有理,最终还是点起部分兵马,南下救援,得到了夫差的嘉奖。随即笠泽战败,夫差逃回姑苏城中,王孙雒也就趁机收篷,折返奄邑去了。

然后吧,去岁越师大举来侵,王孙雒依从前例,他就又来了。终究道路迢远,消息相对闭塞,他就没想到勾践这回是发动的灭国之战,誓要一举克陷姑苏城。等到王孙雒率兵抵达,笠泽防线早就丢了,他才入城拜见夫差,还没来得及跑,城池就被越军里三层、外三层地给围上啦……

王孙雒真是欲哭无泪啊,只得借口老迈,身体不好,尽量不往第一线挤。但这回败入姑苏台,夫差直接点名,要他来和勾践谈判,王孙雒不敢不从。

本来最佳的谈判人选是伯嚭,但伯嚭自称败逃中膝盖中了一箭,不良于行,坚决不肯出马。

道罢前情,王孙雒哭着对归生说:“不期子反也在越军中,则所传越、楚密盟,果非虚言……还望子反救我一救啊!”

归生俯首沉吟。虽说勾践方才承诺,可以留下王孙雒的性命,且还不必随同夫差迁往甬东去吧,但若夫差不肯从命呢?是不是还要再杀至最后一兵一卒?抑且勾践这般雄主,他的许诺真不能百分百相信……听说他还曾多次承诺,要跟文种、范蠡富贵与共,生死不弃的,结果呢?

要如何才能于乱战之中,保下王孙雒来,且在战后,他还能安安生生地活下去哪?

正在思索,眼角一瞥,只见范蠡就站在不远处。归生当即一扯王孙雒的袖子:“范大夫是越王亲信,且多智谋,阿舅可从我去向他恳请。”

两人跑去向范蠡问计,范蠡也不推辞,胸有成竹地说道:“在我看来,吴王必不肯从寡君之言……”

归生忙问:“吴王将死战乎?”

范蠡摇摇头:“死战何益?吴王多半会引剑自刭。”随即望向王孙雒,一字一顿地告诫道:“吴王崩,王孙可即收拢残卒,开门迎降,乃可保得一时不死。”

归生愕然问道:“只是一时不死么?”

范蠡仍然面朝王孙雒说道:“若求久生,当听我一言;若望仍守富贵,可从我一语。”

“还请范大夫指教。”

“王孙为吴安王之孙,吴王从弟,身份尊贵,足堪奉大伯之祀,则寡君恐吴人复乱,拥王孙为王,即便不杀王孙,亦必迁之于甬东矣……”

王孙雒闻言,大惊失色,忙问:“如何是好?”我可不打算跑那海岛上去了却余生啊!

范蠡微微一笑,说:“若有他人能奉大伯之祀,则王孙可无忧矣。”

王孙雒也不傻,立刻就明白了,当即拜谢范蠡,然后又问:“则若我降越,尚能保富贵否?”

范蠡道:“寡君适才有语,奄为大邑,不可为王孙之封。然若王孙肯领一小邑,仍求鼎食,除非……”斜睨归生一眼,继续说道:“闻王孙有一女公子,尚未字人,若肯奉献于寡君,奉箕箒,或可安保富贵也。”

归生闻言,不禁一愣。对于那个表妹,他的印象很淡薄,貌似还在吴国的时候,两人是时常在一起玩耍的——哦,应该是三人,还得再加上一个王孙胥——但自从白公胜归楚之后,就再没见过。上两回经过奄邑吧,或许王孙雒担心自己暗中惦记着,也没叫表妹出来相见。

可他知道表妹的大概年龄啊,最多不过十八,而勾践都六十好几啦!竟然把一个妙龄少女抛入那般老朽的魔掌,泰山你是疯了吧?!

哦,其实以这年月的道德标准而言,亦属常见之事,范蠡这主意虽然有点儿馊,也不算突破人类底线……你瞧王孙雒闻言,便即面露喜色,丝毫没有要把闺女儿送入虎口的内心挣扎……

这混蛋舅舅,从此我也瞧不起……更加的瞧不起你!

王孙雒拜谢而去,归生只是朝着范蠡皱眉头,想要责备,或者讥讽老丈人几句吧,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是。范蠡仿佛能够瞧穿归生心思似的,当即笑笑,说:“反正令妹不在姑苏城中,即便献上寡君,也在日后。而寡小君善妒……”

归生心说你啥意思?越王夫人善妒,那这家门更不能进啦!

只听范蠡继续说道:“……寡小君善妒,必不肯使寡君纳此女,而为了安吴人之心,也不便遽逐之,多半会下赐于诸王子、王孙,则令舅亦可保安。”

听说会把表妹嫁给下一辈儿——虽说越大子于赐也已经快四十了——归生心里多多少少,略微好受一些。

——————————

且说王孙雒归至宫壁下,高声喊叫,上面垂下竹筺来,把他接入姑苏台。

这姑苏台倚山而建,状似平地拔起,其实下半段是由山道改建而成的,因此极为高峻,作为人造建筑来说,可能达到了这年月中国的顶峰。归生远眺估算,大概已经超过三十米了吧?

由此王孙雒撩着衣襟,急匆匆缘阶而上,等进入台中之时,已然气喘吁吁,几乎说不出话来了。守台的吴卒见状,便要入内禀报,王孙雒赶紧摆摆手,意思是先让我歇会儿,喘匀了的。

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才问:“大王何在?”

“在正殿,苦盼王孙之归。”

“那便禀报吧。”

吴卒入内禀报,时候不大,夫差召唤,王孙雒疾趋而入,不等跪下行礼,夫差便急不可耐地问道:“那越奴如何说?”

王孙雒不回答,只是先跪拜叩头,然后才哀声道:“越王不允臣请,执意灭吴社稷,臣有罪……”

夫差闻言,不由得面色大变:“越奴要杀寡人么?”

“那……倒也不是。越王言道,请大王迁居甬东,准三百吴人夫妇随侍,终王天年。”

夫差闻言,双眉当即一挑,面现怒色:“甬东乃荒岛……越奴要放逐寡人?!”但随即眉毛又塌了下来,眼珠子一转,说:“既然不杀寡人,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大王允其请乎?”

夫差一摇头:“寡人焉能受逐,老死于荒岛之上?”左右望望:“大宰何在?唤大宰来,彼与范蠡颇有交情,可命大宰去求范蠡……”

王孙雒这个气啊,心说都到这般时候了,你竟然还信任伯嚭?当即高声说道:“无益也,反罹越人之讥!此番拥利器而登城者,正是范蠡,来攻王宫者,也是范蠡,孰谓彼无所恨于我吴?大宰实受越赂,与范蠡通谋,以麻痹大王。

“且臣今日往见越王,而楚之白公赫然在越王之侧,可见楚、越实有密盟,伯嚭一向欺瞒大王。若使伯嚭往见越王,唯恐大王连甬东都不能去,连三百夫妇都有不能有了!”

夫差一拍几案:“我吴社稷岌岌可危,汝等正当勠力同心,共历时艰,怎么到了这般时候,汝还在进大宰的谗言?”一挥手:“是汝不能摇动越奴之心,唯恐大宰往使而事成,因此嫉恨于他么?左右,轰将出去!”

王孙雒气得人都发抖了,最近几年来,他难得的搂不住自己的火气——尤其还是在夫差面前——当即怒目圆睁,左右一瞪,说:“无须驱赶,既然君不信臣,臣自当去也!”

站起身来,刚要出殿,就见一名寺人慌慌张张跑进来禀报:“大王,大宰突然率兵突入后寝,掳去了越姒……”

夫差闻言大惊,忙问:“大宰因何掳去越姒?”王孙雒在旁冷哼一声:“定是要归献越姒于越王,以求活命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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