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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五十七章、楚王致歉

景氏确曾在一定程度上,阻挠过楚王章封拜归生,主要也在于归生不肯别立支族,使他们多多少少,仍感到一丝威胁。但实话说,之所以先封屈氏,那是屈庐死讨活要硬求来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屈氏确实对不起归生。

但这话屈固不可能明明白白告诉归生,他必须把自家门上的灰尘给拂干净了。虽说得罪归生关系不大,但伯父花了多少心血,卖出去这份人情,可不能到我这儿给断了呀,那多可惜了的?

由此,才干脆把责任全都推到了景氏头上。

归生问他景氏是怎样阻挠自己受封的,屈固回答道:“大王本欲先封白公,其地正在阳城,然令尹却云:‘阳城近郑,白公居不便。’”

很多话不必明说,身在局中之人自能领会。

楚王章初拜几个封君,都在方城附近,用以拱卫北部防线。其西,既封析与鲁阳,其间就插不进什么人去了——因为多僻野,无城邑;其东,虽封王子庆于平舆,那地方距离前线可还有一段距离哪,不足为重兵集团之右翼,由此下一个封君拟定在阳城附近,本亦情理中事。

只是这片地域吧,距离郑国实在是太近了,可以朝发而夕入,令尹景宁就此提醒楚王章,这儿可绝不能封给归生啊!

因为归生和郑人有仇,其祖父大子建就是被郑人所杀的。此前白公胜为了报仇,竟连袭杀令尹、司马,囚禁楚王这类大逆不道的事儿都能做出来,换了他儿子,谁敢保证绝对不会出事儿啊?

倘若归生受封阳城,他只要在边境上三天两头惹些事端,积土成山,迟早会引发楚、郑之间的大战。可那未必是符合楚国利益,是君臣谋定后动的结果啊,而是被封君把楚王给硬生生拖上了战车!

其实吧,景氏明明白白知道归生与王子庆交厚,也清楚王子庆觊觎令尹之位,乃生怕归生所封与王子庆相邻,二人联起手来,足以与景氏相拮抗。那到时候我兄弟在西,你们叔侄在东,如人之双臂,只分左右,而不分强弱,楚王章大可以利用你们来平衡甚至于打压我景氏!

由此不希望把归生封在阳城,但所列举的理由却也堂皇正大,连楚王章都挑不出毛病来。即便楚王章再如何看重甚至于信赖归生吧,他终究不能保证归生会否因为祖父之仇,而刻意挑起两国相争来哪。

今天屈固将此事告知归生,说令尹认为,不应该封白公于阳城——虽然没有明说理由,归生自然能够猜想得到。归生因此黯然垂首,少顷才又问道:“则舍阳城,便无处可封我了么?”

我也不愿意去阳城啊,距离你们哥儿四个还是太近,但这不是不封我理由啊,楚国那么大,难道别无可封之处了么?

屈固道:“大王又思封白公于城父左近,景氏却云:‘其祖之所居,其父之所望,非宜封拜也。’”

大子建曾经一度出居城父,而白公胜也曾向先令尹子西恳求过,希望能够去城父附近任职,以便追思乃父。所以景氏的意思,城父等若陪都,自不可封,但其周边地区,也曾经受过大子建的恩惠啊,则若封拜其孙,人心太容易被拉拢了,一旦归生坐大,甚至于夺占城父,那东楚就危险啦!

归生闻言,心中暗叫“可恼”!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对城父哪儿会有什么感情啊,且终究是楚昭王薨逝之地,楚王章继位之所,我哪儿敢起丝毫的觊觎之心呢?

只听屈固继续说道:“于是大王问景氏,卿等以为封白公于何处为宜?令尹乃道:‘白公首偿盟越,其封以近越为宜,可为两国津梁。越王曾允诺,将淮上地畀我,其地偏而遐,我楚虽得,不便治理,当命封君——则何不待归地之后,再封白公于淮上呢?’”

归生心说好么,这就是画了张大饼啊。

他对勾践是否真能将淮上土地割让给楚国,并没有完全的信心。固然范蠡说得很清楚,于其地,越国得到也不能彻底掌控,反倒成为包袱,还不如让给楚国,使得楚、越联手,共同拮抗齐、鲁;但道理归道理,勾践是否能听得进去,或者一时听进去了,能否记得长久,那就无人可保啦。

况且范蠡还落跑了,苦成等人的心思不得而知,至于文种……范蠡和文姜都说他欲为霸国之执政,那家伙野心也不小啊,说不定利令智昏,就会劝说勾践推翻前议呢。

即便不推翻,那也是期以十年,难道说自己要在白邑再呆整整十年,才有受封的机会吗?2

心中着实的懊恼,也将景氏恨入了骨髓。屈固见状,好言抚慰,还说除了上述几片地区外,也不是绝无可封白公之处啊,好比说鸣鹿……

鸣鹿是陈县最北边的一座小邑,邻近宋国,如今落入楚人之手。陈是大邑,势必不能封拜,那么封个鸣鹿,问题应该不大吧。

“我既有负于白公,自当为白公向大王进言,请尽快受封,”屈固先表了一番心意,最后又指点归生道,“其于大师府上,白公亦当有所进献才是。还有沈尹兄弟,近日颇得大王之宠信……”

天还没黑,归生便告辞屈固而出——他实在没心情跟屈府吃晚饭。归途中反复斟酌,看起来,自己是要试着抱抱大师子穀的大腿了,不管这人态度有多倨傲,也只能忍着。

至于沈尹射、沈尹文,倒是来前就有跟他们结交的想法。终究是叶公之子,且楚王章大有利用沈尹氏来拮抗景氏之意,双方应该存在着互递援手的空间。

才归府邸,家臣禀报:“宫厩尹求见。”栾偃来了。

归生跟栾偃的关系还算不错,且曾一起出使越国——虽然那位副使半中间就折回去了——则其来访,情理中事。于是归生入府与栾偃见礼,寒暄后坐下,栾偃开口就问:“吴、越之事,如何了?”

归生摇摇头:“自当于明日禀报大王,非卿所宜问也。”

莫敖屈庐那是什么身份,我自然可以先稍稍向他透露一二,至于你,还不够资格啊。当然归生也知道,这不算什么机密情报,估摸着再等个两三天,越国告胜的使者也应该要抵达郢都了。

谁成想栾偃却不肯罢休,再次请问,还说:“此大王命我来问白公也。”

归生闻言,不禁略略一皱眉头,随即反问道:“还请实言相告,此来是否奉了大王之命?”

栾偃颔首,随即压低声音说道:“大王不便先见白公,因此期以明日,而使我先来致意。”

归生嘴角稍稍一撇:“大王因何不便相见,而要宫厩尹来问我?难道大王心中,也有愧意不成么?”

栾偃眼角扫视左右,归生会意,便命从人都退将出去。栾偃这才低声说道:“白公果然多智。大王谓我:‘白公来归,知屈氏之封,必定怨怼不穀,其过在不穀,受怨而无恨。然不可不使白公知不穀之心,恐酿君臣之疑也,卿可先往求见,申不榖之意。’”

这年月吧,君臣之间的关系与后世不同,其为人臣者,人格还是相对独立的,对于主君并没有后世某些王朝那样卑躬屈膝。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类话,放这年月说,怕会被绝大多数士人所唾弃。

尤其后世大一统王朝,那真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官员若是跟君主不对付了,顶多归隐山林,有几个人乐意往蛮荒之地跑啊?至于报仇,更是想都别想。这年月终究不同,楚人而往仕于晋者,难道还少吗?1

所以身为国君,真不能事事专断自为,尤其楚国算是一个以楚王为核心,熊氏贵族联合执政的国家,那楚王名声若是臭了,内部贵族、外部敌国,分分钟教你做人!1

再者说了,因为楚国执政者一时行迟踏错,导致贵族作乱,或者逃奔敌国,勾引外寇入侵之事,最近这一百年间发生得还少吗?先有巫臣,后有伍子胥、伯嚭,白公胜乱郢也才刚过去几年时间而已……

但即便如此,楚王章虽然抹不下面子来见自己,却命栾偃代为致意,而且所传递的话语吧,等于婉转地向自己道歉了,这确实也大大出乎归生的意料之外。归生心说这位叔父还是挺忠厚的嘛,也会做人,而且确实最近几年来,对自己还算不错啊。

由此便收起了先前略嫌不敬的神色,朝栾偃一拱手:“不敢。其封建为国之大事,大王自当有所考量,此非远在郢外的归生所能置喙也。然……”

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问道:“大王果肯封拜归生么?还是欲使归生老死于白县?”

栾偃急忙宽慰道:“白公放心,大王自当封拜白公,只是还请稍缓些时日。”

“缘由何在?”

于是栾偃就帮忙楚王章解释,说因为暂时没有适宜的地方啊——无论封阳城还是城父附近,都不大合适。

他的说辞,基本上与屈固相同,但也有所差别,那就是阻止楚王章把归生封在阳城或者城父附近的,并非景氏,而是大师子穀和其他某些臣僚。

栾偃当然不会说景氏的坏话,因为他如今的靠山就是景氏。

自从此前往说景宽,使进言先封拜了申隐,然后隔过年来,景宽便得受封鲁阳,从此景氏深感栾偃之惠。甚至于景宽就封之后,直接把鲁阳西门外两百亩好地圈出来,说无论宫厩尹还是你的子孙,只要想来侍奉我,这地就是你家的——我先帮你留着。

栾偃也不贪功,当即向景宽推荐自己的好友居安子,说我的进言,皆居安子所教也。于是景宽便赍厚礼往聘居安子,居安子不愿为臣,乃敬之为上宾。

朝堂之上,阻挠归生受封的,确实并非景氏一家——当然啦,其他人是否受了景氏的教唆,那就天晓得了——栾偃则在言语之中,刻意地全都推别人头上去,把景氏兄弟的责任给摘干净了。

归生虽然时常派遣新垣熙入郢,打探朝中消息,终究所在偏远,加上最近一年都在外出使,故而对于栾偃和景氏之间的关系,并不怎么清楚。但他是见过了屈庐以后归来的,难免先入为主,就此对栾偃之言,并不相信。

再者,用脚跟想也知道啊,景氏或许真没动太多手脚,但要说彻底不关那哥儿俩的事儿,他们对自己满是善意而毫无恶意,可能吗?

所以说,过犹不及,洗地洗太干净了,是很难取信于人的。

当然啦,这些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归生最后问栾偃道:“难道大王之意,真要等到越人畀我淮上之地,才肯封拜我么?”

到目前为止,楚王章确实是这么考量的,此事栾偃心知肚明,但听归生主动问起,却也不便加以确证——谁都知道,越人是否会割让淮上土地,啥时候割让,那都保不齐啊。因此栾偃假模假式地笑笑,突然间开口问道:“白公知道徐吗?”

“徐又如何?”

“徐邑在淮、泗之间,周边数百里沃野,利稼穑,且产水精。其邑广四百步而高七雉,故徐之人三千户,淮西诸邑,无可比也……”2

归生听了这话,不由得双眼微微一眯:“宫厩尹是说,大王有意封我于徐?”

徐邑并非后世的徐州——徐州如今叫做彭城,是在宋国境内——归生估摸着,应该是在目前尚无的洪泽湖附近,盱眙、泗洪一带。此处本是徐国的都邑,三四十年前,方为吴国所灭,因为季札与先徐君有旧,向阖闾恳请,阖闾并未横暴徐国境内,也未堕毁徐邑——基本上完完整整地保留了下来。1

栾偃说徐人三千户,应该是夸张——广四百步之邑也住不了三千户人家啊——但若包括散居周边的国、野之人,多半有这数了。想当初申包胥秘密使越,不但说服勾践,答应将来割淮上土地于楚,甚至于连徐邑都囊括在内,归生就觉得挺不可思议的,则若楚王章真肯把徐邑封给自己……

我便多等两年又何妨?!4

由此语带急迫地询问栾偃——这究竟是你信口开河呢,还是真为大王之意哪?栾偃笑笑说:“若无大王之命,仆焉敢诓言以欺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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