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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五十八章、其徐可封

在归生原本想来,即便受封田土,不可能太广,封赐城邑,也不可能太大,或许刚起步的时候,还没有如今的白县人口来得多。因为析和鲁阳、阳城,也都是中小之邑——平舆大一些——各自不足千户,那自己怎么可能迈得过景氏兄弟等人去呢?

没关系,我有手有脚,可以辛勤劳作和积聚,想当年楚国先祖,不也是“筚路蓝缕,以启山林”,逐渐兴旺起来的嘛。关键是自己有楚国做靠山,短期内不至于遭到强大的外敌攻伐,而自己暗藏着许多后世的技术,可以相对快速地发展生产。再者说了,从来论户只及国人,而不算野人,那自己若能将周边野人也牢固掌控住,人口可能暴涨两倍还不止啊!

只要摆脱县公的拘束,得以放开手脚,地方大小,户口多寡,暂时都不重要。

但而今听栾偃说楚王章有封自己于徐邑的意思,而徐邑户口在两三千以上,归生不禁诧异。但仔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因为那地方终究不能跟析、鲁阳等地相比,距离楚国中枢实在是太过遥远了,若无强有力的封君,仅命一两个县公,恐怕很难有效治理。

分封制最大的作用,就是压缩行政成本,而以这年月的生产力、政治架构,再加上楚国疆域辽阔,就不可能有足够的行政资源投向偏远地区,绝对管控不过来。

所以说,楚国行封建之制,其实最佳的地区应该是在南方,对于那些偏远之地、蛮荒之人,反正也难以得利,不如扔给封君去管理。只要看准时机,裁撤封君,或者更向南方转封,自可徐徐将江南土地,全都开发出来,并归中央直辖。但归生不愿意跑那些烟瘴之地去过活,因此才生造理由,劝说楚王章将封君设置在北部边境。

换句话说,是在生产力已经较为成熟的中原地区。

相比中原来说,徐地是比较落后的,由此派任封君,再跟析、鲁阳那样,只给很小一片土地,几百户国人,肯定不够啊。一旦遇警,方城外兵马可在数日之间,便驰援鲁阳、阳城,即便去析和三户,也要不了半个月。但对于徐邑而言,即便最近的城父之卒,亦在六七百里外……

所以若真的封在淮上——其实应该是淮东——自己起步的根基,还有可能打得更牢靠些。

归生由此转怨为喜,避席而遥遥揖拜楚王章。栾偃见状,心说成了,此番奉命而来,算是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就此重提前事,归生也不再隐瞒,将吴、越之战的经过、结果,大概齐说了,请他回复楚王章。

至于更多细节,等我明天亲自向大王禀报吧。

栾偃告辞而去,等到返回王宫的时候,天都已经漆黑了。楚王章端坐殿上,览阅公文,一直在等他回来,见面后直接就问:“如何,子反肯释其怨否?”

栾偃回禀道:“白公于不能受封,果然有怨,臣致大王之意,其怨不解。臣复说之,云大王将封之于徐,白公始喜……”

楚王章闻言,当即一皱眉头:“封子反于徐之事,不穀尚在犹疑,卿如何先言?徐终究是大邑,户可三千,若命之以子反,州来以西,等若俱为其所有矣。”

栾偃笑着一拱手,说:“大王不必过虑。越人是否肯畁其地于我,尚不可知,即便真与,难道不会堕毁徐邑,迁其人户么?此前吴国灭徐,为季札与先徐君有旧,而说阖闾,使徐人安堵,今之越王,则未必会再释善意于徐人啊。

“越人许割淮上之半于我,然徐之西,皆丰沃之地,户口繁盛,徐之东,则滨海荒僻,所居皆夷——哪有割膏腴于人,而自留贫瘠的道理啊?相信越人必东迁徐人,以实海滨,则虽封白公于徐,亦无尾大不掉之虞也。”

楚王章闻言,不禁颔首,称赞道:“卿之见识,几不在子反之下矣!”

其实栾偃哪有这么超卓的见识,这都是居安子教他的。

且说景宁既然建议楚王章,将归生封在淮东,那么其兄弟二人,以及诸多心腹,必定要对具体封之于何处,做些私下的讨论。居安子为司马景宽上宾,当场笑着说:“但于钟离之东,任何一邑封于白公俱可,便封之徐,无伤也。”

原因么,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栾偃与居安子为好友,时常往来,居安子这些话,也曾经对他说起过,他便牢牢记在了心中,今天利用来游说楚王章。就此,楚王章对栾偃不免刮目相看,有意加以升晋,寄托重任。

但是私下里派人一调查,敢情栾偃和景氏交往甚密啊……那算了,先晾着他,将来再说——此乃后话不提。

——————————

翌日一早,归生前来拜谒,楚王章先详细询问了姑苏之战和范蠡使鲁的经过,然后也如栾偃所言,暗示归生——不穀确实有意,将徐邑封给子反。归生拜谢,楚王章便问:“卿以为,越人何时会将所允淮上田土,割让我楚啊?”

归生心里话吧,是保不齐,不好说……当然不能这般应对楚王章,他也早就想好了说辞,当即回复道:“越王期以明岁,北上会盟齐、鲁,甚至于还可能有晋。在臣想来,既已应允邾子复位,若无大事,则其北上必不迟延。盟会之后,如其言,当归鲁、宋沂西之地,大王乃可遣使索要淮上田土……”

楚王章一边听,一边捋须颔首,深以为然。

只听归生继续说道:“若越王背诺,不归沂西之地于鲁、宋,必恶诸侯,大王乃可联合齐、鲁、宋等国出兵,侵吞其地——越师主力,都在江南,其淮上初得,不能掌控,易取也。然如此,东线恐将兵戈纷扰,臣请守徐,为大王压逼江淮之间。

“若越王虽归鲁、宋田土,而不肯将淮上之地畀我,或砌词敷衍,期以日后,则必不可信。大王试思,其地初得,不能实有,乃可与人,焉有久牧之而再肯平白让我之理啊?则臣请率白县之卒,为大王取徐来献。”

这当然只是表个忠心罢了,倘若楚国真要发兵淮东,横夺徐邑,即便不跟越师主力碰撞,也起码得出百乘兵车吧,白县能有几个兵,哪儿够啊?

楚王章道:“卿言有理,但最好越王明智,不背承诺——卿亦当讽卿妻父(他指的是文种),使向越王进言。”

归生躬身领命,并且宽慰楚王章道:“世事难料,臣只是预估几种可能性,方便大王定计罢了。前在姑苏城下,见越王破吴,虽稍有骄矜之色,却亦不忘赍重礼,使臣献上大王,则其本愿,不肯背我楚可知矣。

“相信越人报胜之使,亦当踵臣之迹而至,大王察其容色,辨其言辞,想亦可探知越王之心也。”

楚王章深以为然,完了又问:“其范大夫既已去职,不知可肯归楚来侍奉不穀否?”

归生当即问道:“大王能命之为令尹乎?”

“不能。”

“则命之为司马,如何?”

“不能。”

由此归生就说了:“范大夫在越国为执政,举凡军旅、行人之事,越王无不由之,言听计从,则若他还有出仕之意,小国之卿不屑取也,大国之卿或可趁意。虽为楚人,大王不能命之以令尹、司马,则何由致之啊?”

他心说你想得真美啊,范蠡虽然是楚人,这落跑都多少年啦,则在楚国毫无根基,怎么肯回来屈居人下呢?

再过一两百年,或许还有可能。虽说苏秦仅凭一张厉舌便挂六国相印,这事儿多少有点儿扯,史迁记错了的可能性比较大吧;外国之人通过一番进言、恳谈,便拜客卿——那地位就近似于卿了——然后迈一步直接升相国,比方说商鞅、犀首、张仪、范雎、吕不韦……这在战国时代并不罕见啊。

哦,不对,这些全都是秦相……至于楚国,唯有一个吴起,还千夫所指,人亡政息了……2

再说楚王章闻听归生之言,不禁黯然而叹。其后因归生使越,且助越王攻克姑苏之功,厚加赏赐不提。

归生辞别楚王章,出宫之后,便按照原定计划,转向大师子穀府上,献上礼物。子穀的姿态仍甚倨傲——没办法,他既为大师,辈分又高——归生则毕恭毕敬,小心应对。

言谈之间,也提起请封之事,子穀就说了:“朝中有议论,因子反昔从乃父乱郢之事,虽赦而不问,无大功亦不便封拜也。既首倡盟越,且待越人畁我淮上田土,再封子反于彼处不迟……”

归生试探性地问道:“则大王肯封我何处?徐可乎?”

子穀微微一皱眉头,说:“徐是大邑,恐不便封……”

归生分辨道:“徐虽大邑,独领淮东,而其余娄林、蒲隧、善稻,不过一二百户,与其说是城邑,不如说是村社,恐亦无可命封君而守疆土者也。”

子穀想了想:“卿言也有些道理……不必心急,且待越人割地后再说吧。”

大师不肯给出什么准话来,这也在情理之中。随即翌日,归生又前去拜会司直沈尹射。

相比中原诸侯而言,楚国的官制是相对复杂的,甚至于有些繁冗。这一是因为长期不行封建,诸事皆白中枢,使得朝官的门类、数量都很多,行政成本居高不下;二是熊氏贵族满坑满谷,也得给出足够多的官职来,才能安排得下啊。

由此楚国的官制也很混乱,往往一职而命多事,当然更多情况下是一事而命多职,且其名或者因循传统,或者抄袭中原诸侯,搁一起常有些不伦不类。好比说对于司法,时常以刑狱之官司败兼任,这“司败”之名就是楚国所独有的,其陈、唐等国亦曾受楚国影响而设置,其实就等同于中原诸侯的“司寇”。

但是吧,某些时候军将“左尹”也能压过司败,主持全国的司法和刑狱,某些时候司法界的第一把手则是“司直”。“司直”之名,本自中原传来,“直”相对于曲,代表有理。只不过楚人写“直”做“惪”,而在中原,此字是“德”的异体。

如今那位叶公沈尹诸梁的嫡长子沈尹射,出任司直,就是楚国司法界最高的官职,位高而权重,在朝中可以稳坐第五把交椅——前四个自然是令尹、司马、莫敖和大师。

归生只去拜访沈尹射,而不打算再见其弟沈尹文,这是因为沈尹文职务虽然不高,只是列尹,却负责宫廷禁卫,地位相对敏感些,若无要事,还是不打交道的为好啊。

沈尹射倒是对归生挺客气,见面就说:“家父常称白公是智者,我楚之栋梁,谓我既还郢,若有机会,定要向白公请益。不期白公先来拜访,射深感荣幸啊。”

沈尹射的相貌与叶公颇为相似,只是年纪轻点儿——大概四十上下——抑且欠缺乃父的威仪罢了。其实归生来前,心里多少有点儿打鼓,因为他此前每次得见叶公,都难免战战兢兢,唯恐自家的五脏六腑都被对方瞧个通透,那若是沈尹射有其父一半之威,小花招就不方便使啊。

今见沈尹射仪态温和,甚至于颇为热情,归生多少放下了一点儿心来。

先说几句闲话,归生问问叶公的状况,沈尹射问问归生此番使越的观感,七拐八绕的,归生貌似自然而然,就把话题给扯到屈庐叔侄身上了,他说:

“曩昔乱郢之后,活我者,叶公也,莫敖也,归生其后便有厚礼献上,惜乎叶公不受,而莫敖受之。由此但归郢,先往莫敖府上致意,于叶公,则非国事不敢求见也。今来,亦先拜莫敖,次及司直,还望司直勿怪。”

沈尹射笑笑说:“家父与故莫敖赦白公,是为白公无罪,且有用于国也,并非市以私惠,白公何必念念不忘哪?家父之为人,清廉然而重威,非但白公惧之,我亦惧之。然今家父已归守叶县,射入朝中,忝为司直,白公入郢,可常来相见。只是礼物就不用了。”

归生道:“诸县尹入郢,觐见大王,复敬拜诸臣,此情理之常也,拜而有所奉献,亦礼也,司直不必推辞。”顿了一顿,忽道:“可惜迟来一步,不能送别故莫敖……不知他父子就封于阳城,今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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