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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六章、平胥之志

归生三个月前奉召还郢的时候,白县之人便知道白公要受封了,而且流言传布,说会被大王封在淮东的徐邑。

当时吴姬唤来归生,问他:“汝若受封,可能如景氏一般,命汝弟为宰乎?”

她就多余提景氏,归生听了景氏就烦,不免踯躅道:“子余还太年轻啊……”

吴姬为此不怿,等归生走后,她干脆通告文姜和奄烛,说多时不见,我实在想念小儿子,要去壶丘跟他住上几天。文姜不敢拦阻——其实还巴不得婆婆去跟小叔子住呢——只是请求吴姬定下归还的具体日期,千万可别一去不回头。

倘若夫君回来,他娘却还在壶丘,我交待不过去啊。

再说吴姬抵达壶丘,便与王孙胥密议,问他:“汝兄受封于徐,汝可愿追从否?”

王孙胥闻言一愣,随即回答道:“孩儿又无官职,自然追从阿兄就封。”

他虽然是壶丘之宰,但这算是个由白县县公委任的临时差遣,并非楚王直辖之臣,则哪有哥哥走了,我还留在这儿的道理哪?

“阿兄见有信来,言其入郢受封之事,说多半不会留任于白县。”

归生事先就考虑到这点了,一则徐、白之间,相距五百多里地,真的不近,很难兼顾,不象王子庆,所任陈县和所封平舆之间,只有一百多里,三五天便可抵达。二来他正希望封君们全都交卸官职,返回封地上去呢——有了沈尹射这个备胎,也不再考虑拱王子庆上位做令尹了——自己怎么好身兼白县之尹呢?

更主要的,他希望能够一门心思扑在封地上,还真没有精神头再照管别县。除非既封徐邑,楚王章肯把周边的娄林、钟离等邑设成一县,交给归生管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绝无可能啊!

他把自己的想法写信通知了王孙胥,意思是兄弟你收拾收拾,等着跟我一起走啊。倘若为兄仍为白县之尹,你自可继续做壶丘之宰,那既然白县很大可能性不归自己管了,你还贪恋这一小小的职务干啥?换个白公上来,或者壶丘转属别县,分分钟会把你抹掉啊。

王孙胥由此疑惑——娘您干嘛这么问?您是不希望我离开白县吗?

吴姬黯然拭泪道:“此汝父之旧居,实不忍舍弃也。且徐邑偏远,既去也,恐怕三五年不得朝郢,则汝父的遗骸,何时才能寻回啊?汝父之仇,何时才能得报啊?”

王孙胥闻言,也不禁低下头去,想了好一会,这才说道:“阿兄狡兔三窟,终救其性命,今受封为君,远在淮东,复以越为援,国家不伐……”

倘若没有谋叛等十恶不赦的罪名,楚国起兵讨伐一家封君的可能性很小。况且归生作为越国上大夫之婿,背靠着越土,若轻易讨伐,很可能引发楚、越之间的破盟甚至是大战。咱们家门,算是基本上安稳下来了。

“如此,大子建之血殷可得保全。然若云寻回皇考遗骸,及报复于沈尹氏……儿亦反复筹划,思无良策。沈诸梁虽然归叶,其二子入郢,据闻颇受大王宠信,恐难遽除。

“儿思来想去,唯有从阿兄于徐,数年积聚,积谷强兵。待将来楚、晋必将大战,大王或召徐兵,乃可缘淮而上,陈于唐、邓之间,要挟大王,族沈尹氏并归皇考遗骸……”

吴姬朝他一瞪眼睛:“徐在偏远,蛮荒夷地,要多少年才能积聚得起来?除非召越兵来……”

王孙胥当即一个头磕下去,打断了吴姬的话:“儿终是楚人,不能效伍子胥之行!

“儿曾听皇考说过,曩昔吴王侵楚,子胥为将,本欲携皇考同往,而皇考不从,问:‘伍子既破楚,可能立我为楚王乎?’子胥云:‘不能。’复问:‘破楚之后,可能北向伐郑乎?’子胥复云:‘不能。’皇考乃云:‘我可借吴师以争平王之位于郢,亦可借吴师以报皇考之仇于郑,舍此,我楚人也,不可执兵以归父母之邦!’

“皇考之志如此,儿岂能背父之命,而引越寇入楚呢?恳请阿母毋出此语!”

吴姬不由得气结,心说这小子怎么跟他爹一个脾气啊……我是该高兴呢,还是该郁闷哪?“若非如此,区区之徐,如何为汝父报仇?”

“则阿母留儿在白,或壶丘,便可为皇考报仇了不成么?”

吴姬不禁茫然道:“则汝还有什么良策?”

王孙胥仿佛成竹在胸地回答说:“儿有二策。”

“你说。”

“其一策,儿变服易容,潜入叶县,谋刺沈诸梁,为皇考报仇!”

“不可!”吴姬当场就急了,她固然想为丈夫报仇,可不愿意把自己心爱的小儿子的性命也搭进去啊!除非归生去行刺……6

当下一把抱住王孙胥的脑袋,连声道:“汝切不可冒险,汝若罹难,我何由得生?!”

“那便只有另一策了。”

“还有何策?”

“阿兄所封僻远,郢都不能不有所疑虑也,儿乃可请阿兄举荐入郢为臣,其实为质,大王必允。则儿在郢都,竭诚侍奉大王,得其欢心,乃可徐徐寻觅皇考遗骸,并谮沈尹氏矣——尚须阿母在阿兄面前,助言一二。”

吴姬愣了一会儿,不禁垂泪道:“如此,你我母子又将分离,且或永不相见矣!”到时候她一个妇人,不可能离开徐邑,千里迢迢跑郢都去啊,而王孙胥在郢任职,也不大可能回徐邑来探亲。

王孙胥劝说道:“阿母,唯有如此,方可为皇考报仇。则儿或随阿兄往徐,可以长侍阿母膝前,或启程向郢,唯这白县,不可留也。”

吴姬只好说你再让我想想吧,先别着急下决定……

她住了几天,倒是没有拖延,按期返回了白邑,然后就眼巴巴地等着归生的消息。月余之后,终于有信息传来,归生被封为昌文君,只是封邑并不在徐,而在娄林。

吴姬当场就恼了:“百户小邑,如何居人?我绝不去!”

旋即归生返回白邑,家臣、国人,皆来贺拜。返回公府后,先来见吴姬,吴姬还是那句话:“我绝不去!”

归生苦着脸哀恳,说娄林虽小,大王已许迁白县三百户往实,咱们辛苦个一两年,相信情况必可改观,娘您就别闹别扭啦。况且您不跟我去娄林,难道留在白邑做一个普通国人吗?

也不对,终究是我昌文君之母,不可能是普通国人……但将来的邑宰,或者县公,要怎么面对你才好?此事不合礼法,亦不符情理,绝无可能啊!

吴姬故意听他哀求了好半天,方才徐徐问道:“本云封汝于徐,为何改为娄林?难道是大王有疑汝之意么?”

归生答道:“非大王疑我,为徐大邑,其势足以启人疑窦也。”赶紧把各方面情况都详细解释了一番。

吴姬想了想,说道:“然而大王又许汝迁白县国人入于娄林,复许汝筑邑,则期以数岁,娄林未必不能拮抗于徐,当是时也,难道便无启人疑窦之势了么?”

归生闻言,不由得一皱眉头:“阿母究竟有何言,要教训儿子?”你这分明话中有话啊。

吴姬道:“淮东荒僻之所,我实不愿往居,然汝既去,又不便居白……何如送我入郢?如此等若为质,大王必无疑也。”

“阿母怎可抛下儿子,一人入郢?何人侍奉?”

“汝弟可以从我而侍。”

吴姬就此图穷匕见,终于道明其真意。她说你若是愿意让兄弟做封土之宰,那子余跟着你去才有意义啊,否则等若普通家臣,这兄弟做得还有什么意思?不如荐之于楚王,给他在郢都谋一个官职,一方面你兄弟的前程将更宽广一些,另方面也可以充作人质,使得郢都不对你起疑忌,岂不两全其美?

我也正好跟着你兄弟去郢都啊,不怕没有人侍奉。郢都我虽然没去过,终究一国之都,必定繁盛,而且咱们在郢都不还有一所府邸呢嘛,强过我跟着你跑去荒僻的封土。“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你自己去吧,我可受不了那个罪。

归生愣怔了半晌,方才嗫嚅着道:“此事,还须与子余商议……”

“这原本就是汝弟之意,他志向广大,不甘于在兄封内做区区一臣也。”

归生敷衍了几句,出去后便命人传召王孙胥……不对,如今应该唤作平胥了——赶紧给我滚回白邑来!

随即来见妻子,这回跟娘那儿呆的时间比较久,文姜终于盛妆打扮好了,跪拜恭贺。但其实归生并不喜欢妻子化浓妆的样子,见状心情反更郁闷,便将吴姬之言,一五一十地跟文姜说了。2

文姜心中狂喜,当然啦,不敢表露在外,反倒微蹙蛾眉,装作为难地问道:“这究竟是阿母之意,还是子余之意啊?岂可使阿母入郢为质……难道果真需要质么?”2

归生摇摇头:“楚国封君四、县公百数,哪有质于郢者,这不过阿母厌见我等,欲附平胥而居罢了。只不知道平胥请质于郢,究竟出于何等心态,所持何种理由……”

文姜道:“或许无他,唯思得楚王重用耳。”心中暗自呐喊:赶紧同意啊,赶紧同意吧!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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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生先派奄烛和容英二人率领十多名家臣——吴士、越士各半——前往娄林和蒲隧,宣告昌文君即将抵达,安抚民众,并向徐邑讨要粮秣、物资,趁着春播未至,先开工修缮一部分邑墙,此外还要为白县迁人准备房屋。

此前华生回来可是报告过的,说那蒲隧邻宋,不得不小心戒备还则罢了,娄林却因为很少遭逢外敌入寇,所以邑墙长久不修,多处倾塌,防御力很差。

那会儿归生没往心里去,他还以为自己将会受封墙高堞密的徐邑呢……

然后归生又在白邑张榜,征召国人跟随他前往就封。他这几年的主要心思全都扑在白邑,而于壶丘并未太过关注,因而打算所迁三百户都从白邑出。就理论上来说,既有楚王之命,大可以直接点名,说谁就是谁,但归生考虑到强扭的瓜终究不甜啊,还是希望国人们能够主动报名。

张榜、宣令之后,他便召来几名亲信的属臣,比方说朱飞、慎遂、钟声、熊宇等,当面询问:“汝等可愿随我前往娄林去哪?”

朱飞、慎遂还在犹豫,钟声先就一拍胸脯,表态道:“白公……啊不,昌文君何往,臣便何往,何劳问也?”

朱飞、慎遂对望一眼,心说果然不出我等所料也——可你要真这么忠心,干嘛不早点儿投入门下,做白公的家臣哪?

其实他们早就在私底下串联过了,也拉拢了五六十人,基本上愿意跟随归生就封,只是没想到竟然是在淮东,如此遥远,而且据说那里还极其的荒僻……所以难免有些踌躇。其后华生探查归来,据说徐邑颇大,户口繁盛,而且周边土地也还算肥沃,众人才刚下定决心,却又得信,所封不是徐邑,而是小小的娄林……由此再度摇摆。

而今钟声先表态了,归生旋将目光移向朱飞,朱飞想了想,伏地说道:“臣等本愿追随昌文君,只是故土难离……”随即一瞥慎遂:“臣与阿遂,自然毫无二话,但恐其余人等,未必愿意应从啊……”

慎遂心说老兄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但也不必要帮我表态吧。

只听朱飞继续说道:“因人皆好安居而恶迁徙,更有好逸而恶劳者,今娄林偏远,其居不易,劳役必重,除非昌文君能够定下赏格,方可笼络国人,则愿从者必多也。”

慎遂心道原来如此,你是要提条件,求赏赐啊。也是,倘若昌文君发话,只要跟从,都升一级——那我就是上士啦——或者赏赐多少币帛、粮食,别说我啦,那些更拿不定主意的,或许也会起意跟随。

归生笑笑,便问朱飞道:“汝可知道,何谓‘初税亩?’”

朱飞愣了一下,回答道:“臣实不知,昌文君开解。”

归生回答道:“鲁宣公十五年,更田赋,按亩征收——其后无论公私,皆十一为税也。”3

随即详细解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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