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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七章、分地税亩

西周、春秋时代,按照后世的说法,还是奴隶制社会,要入战国以后才逐渐转型为封建制——这个封建制,不是指封藩建国,其下更层层分封,而是指不同的土地所有权和经营方式。2

即以鲁国为例,鲁君理论上拥有鲁国的全部土地,事实上分封诸卿、大夫,公室之田最初也就国家之半;其下诸卿有田,大夫有田,但就理论上来说,全都是公田。

也就是说,这些土地是通过封地上的国人共同劳作来获取收成的,并且封地只能由上级赏赐、剥夺,宗法继承,而不允许买卖。1

再以公室之田为例,分国人之田与野人之田。野人之田难以管理,基本上就是按村落(也是部族),不论丰歉,征收定量供赋;国人之田则由鲁君任命的官吏组织国人耕种。

什么叫“井田制”?就是将田亩划成“井”字形,分成九块,统一耕种,秋后将最中央的一块田地所出,输入公府,其余的分配给劳作者。一般情况下,中央的田地最为肥沃,可能面积也更广一些——边上那些,很难保证四四方方,面积足数——故此国君所取,大概是八分之一左右。

这可以算是劳役地租,鲁君所命官吏最看重中央田地,往往勒令国人先耕、先播、先刈、先收,其于周边,则不怎么在意了。就相当于你得先把公室之田种好喽,才能去种国人之田——两者都是公田,而无私田。1

但是随着人口的增殖、技术的进步,井田制逐渐崩溃。一是因为国人之田渐不足种,因此开荒甚至于侵夺野人之田,就不可能保证全都能划出四四方方九块土地来,因应地势,很可能零碎得难以管理。

且鲁君既已封拜卿大夫,则对于卿大夫之田,是不能按照井田收取劳役地租的,而是遵从惯例,或者封赐时的约定,按期上缴贡品——相当于各诸侯国就理论上而言,都要纳贡于周,即便楚国,也还得献上苞茅呢。

逐渐的,不但封拜日多,而且卿大夫们还陆续夺占公室之田,占有土地面积广大了,其贡物数量却长期不变。继而卿大夫门下,各家宰、邑宰等也侵夺、隐匿主家之田,遂使税赋越来越少。

别的不说,官吏们大可跟劳作的国人暗中勾连,找种种理由缩小中央之田,扩大周边之田,或者着力耕种周边之田,却刻意荒废中央之田啊。

最关键是逐渐出现了不少私有田地,也就是卿大夫甚至于国人、野人,新开、新占田土却不上报,将收获彻底归为私家所有。

由此到了鲁宣公十五年,也就是一百多年前,正式更变制度,不管公室之田,还是卿大夫之田,不管是公田还是私田,一律按照收成,十成税一——史称“初税亩”,也即开始按照田亩数收税。《左传》评价说:“初税亩,非礼也,谷出不过藉,以丰财也。”

由此,等于承认了土地私有制。

楚国的国情则与中原诸国不尽相同,在行封建制之前,理论上全楚土地皆归楚王所有,无论是直辖地,还是各县,都应该行井田而八税一。但楚国疆域辽阔,人口却相对稀少,除了几个核心区域外,多半地广人稀,故于诸县,往往只是计其户口,定个大概齐的税率罢了。1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或者起码武王、文王大肆扩张,开始设县的时代起,于诸县所征收的就是实物地租。但就理论上而言,国人所耕仍是公田,仍需要统一役使,统一劳作。

再拿白邑举例,白邑周边土地皆楚王所有,国人所劳,其中划出八百亩肥田来,作为县公的禄田。县公派邑宰组织国人和公奴耕种公田,派家宰组织家臣和私奴耕种禄田。

公田所出,除定额缴纳国家赋税外,留下一定数额的种粮和存储,剩下的依照身份高低(上士、中士、下士、平民,以及担任各种职司的加权),分给国人。禄田所出,县公自取一部分,剩下的依照身份高低,分给家臣。

做个不甚恰当的比喻,所有国人都是按级别领俸禄的,只不过这俸禄不固定,而要根据田地上的具体产出,丰歉不等,每年都有所浮动。

当然啦,实际上以当时的行政效率而言,做不到公平,基本上这些俸禄全都是按族供给,家族内部再由长老去分。那么家族较大,自然方便多取,独门独户的,难免被人欺负。

至于奴隶,分公家之奴和私家之奴,其私奴因主家的财政状况,有可能得到优待,而公奴谁会在意?饿死了,累死了,也是公家受损,关我屁事啊?

这种制度,一是传承自古老的氏族公社——如今很多野人村落,也还是老样子;二是因为技术和工具落后,必须统一劳作,那么统一分配,自然也在情理之中了。

但随着技术的发展,工具的革新,尤其是归生“发明”了牛耕和曲辕犁、耧车等物,更一定程度上普及了铁农具以后,情况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改变。国人往往两三户,甚至于一户,就可以独立完成一片土地从开垦到收获的全部工作,邑宰的组织,往往只体现在对荒地的新开垦方面。

但是不管做得多好,全邑土地产出统筹分配,一稀释,也未必能落我头上多几斛谷,那谁还肯费力去勤耕啊?劳动生产率就此迟迟得不到进步。

同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私田也产生了。比方说,归生禄田本为八百亩,这几年间却陆续多耕到一千两三百亩,这种事儿,郢都察觉得到吗?管得过来吗?

归生终究人单力孤,不敢放肆,其他那些大家族,比方说屈氏,自可到处开荒,甚至于侵占公田,为自己谋取私利——莫敖加上屈氏高官、县公应领的俸禄,估计还不到他们实际收入的三成。

且封建制之前,楚王也常封民户或土地于功臣之后“奉祀”,理论上与禄田相同,只是可以世袭,则时间一长,多数都能扩充。比方说封三百户奉祀,那这三百户人口增殖、分爨,几代之后,有可能五百户都不止啦。

归生穿越而来的,就是这样一个公田制、奴隶制逐渐崩溃,私田制、封建制开始萌芽的时代,由此他自然而然地会考虑,我干脆多迈一大步,从奴隶主转型成地主……不对,是封建主。就理论上来说,应该可以加快新农具的普及,提高劳动生产率,以征收更多的田赋吧。

当然啦,这问题很复杂,以当时人的见识而言,也很难说得清楚,听得明白,由此归生只是大概介绍了一下鲁国“初税亩”的状况。但对于朱飞、慎遂等人来说,仍然理不清头绪,况且他们压根儿就没有私田的概念,他们理解中的私田,其实是禄田。

由此纷纷表示,鲁君真是穷疯了,竟然连禄田也要收税。那你少封几亩禄田不完了么?真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归生笑笑,对他们说:“私田与禄田不同,其既名私,乃可自主也,倘若财用不足,可以质抵,也可售人……”

诸臣都面露不以为然之色——真要是自家的土地,那谁舍得卖啊?

“……若能因勤耕而致富,亦可买别家之田……”

朱飞等几个头脑略微灵光一点儿的听闻此言,眼神当即就亮了。

只听归生继续说道:“鲁君税亩,其实是将田地析分各家,允许私有,如此,不必再命人督促劳作,而国人自肯勉力而耕也。试想,秋赋十成税一,是公家得一,而私家得九,则收获愈多,于公于私,皆得其利,不强过公府的统一分配么?”2

朱飞反应很快,当即问道:“难道说,昌文君也将于封土上试行鲁国税法?”

归生点点头,随即说道:“凡主动从我就封者,皆给私田,秋赋十一,可传子孙,且可买卖,期以三年,必行此政。”完了又解释:“今年怕是来不及了,待我就封,已将播种,且我于封地上的田土数,肥沃或者贫瘠,也还未能勘测明晰。三年,最多三年,必分汝等田土!”

随即命朱飞等人,你们把我的承诺宣扬出去,作为从我归封的赏赐,且看有多少人乐意追从吧。最后又说一句:“大王许我迁白县三百户归封,若不足数,是不遵王命也,即便无人愿从,我也当逐一指定。”

好好考虑一下吧,主动报名的有好处,即便不肯报名,说不定最终这事儿还得落他头上!

朱飞当即扯着慎遂、熊宇,表示愿意跟从——我们几个先主动报名!慎遂等人尚有疑虑——主要是没琢磨明白,甚至于压根儿就没听懂——但向来服膺朱飞,也便跟从表态了。

朱飞的脑子比较活络,加上也相信归生不会违背承诺,但具体前往国人当中帮忙宣传,仍然有很多人拿不定主意。正如其所言,一则故土难离,二则娄林遥远,昌文君承诺的赏赐尚不可得见,跟着过去,从头干起,前几年却是肯定要吃苦的。由此悬榜五日,正经报名的还不到两百户。

且主要都是些小门小户,无大家族可以依靠,或者即便身在大家族内也遭排挤,家境不甚宽裕者。

出乎归生的意料的是,主动报名的多半还是士,平民很少。估计是相对而言,士终究多多少少,有些学识,且因是兵役的主体,冒险精神更强一些。因为在这不到两百户中,户主是青壮年的占了绝对多数。

于是归生便直接指定了一百多户平民,以实三百之数。

拉回来说,悬榜的第二天晚间,平胥就匆匆赶回了白邑,拜见归生。归生直接问他:“阿母欲从子余往郢都为质,这是子余的主意么?”

平胥闻言一愣,随即苦笑道:“愚弟确实与阿母说起过,想求阿兄荐我入郢,侍奉大王,但从未央告阿母同往哪!”

归生冷着脸问他:“你实话对我说,为何不肯从我就封,而要入郢?我又哪里需要人质了?”

平胥伏身垂首答道:“弟与兄同,也是平王曾孙、大子建之孙,且是嫡非庶,自然希望能够成就一番事业,不负祖宗之德,也可告慰皇考在天之灵。前见阿兄治县,国、野安堵,田土富殖,则小小的娄林,想来也不难理,弟恐无所用于阿兄,故请入郢。”

归生紧盯着兄弟的脑门,一字一顿地问道:“果真如此么?你的本意,难道不是寻回皇考遗骸,以及为皇考复仇么?”

小子你可犟得很啊,埋怨我陷白公胜于死地,跟我顶牛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我不信你跑壶丘呆了一段时间,就能把那些想法全都抹消掉。

平胥闻言一愣,不敢抬头,只是赶紧回答道:“既然赴郢,则寻觅皇考遗骸,本在情理之中——难道阿兄不望归葬皇考么?至于复仇,弟今位卑力弱,哪敢奢望。”

归生继续冷着脸说:“你要知道,皇考于楚为罪人,僭位称王,十恶不赦,则旦得其尸,夕必悬于都门之上!还不如就让他在郢郊安稳而卧呢……”

“阿兄放心,弟知此理,必定会万分谨慎。一旦觅得,必秘密发出,舆至娄林,请阿兄妥善安葬。”

“我知道你想要报复于沈尹氏,然今叶公虽不执政,其二子在郢,深得大王信爱……”说到这里,归生略略压低了点儿声音,“且我实告汝,沈尹射或将继为令尹、司马,我亦与其和睦……暂时委蛇,汝若轻举妄动,不但自害,抑且害我!”

“阿兄放心,弟虽望报于沈尹氏,自知非一朝一夕之功。越之报吴,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弟也有二十年的耐心,得有良机,方才施报,也绝不会连累阿兄。”

随即平胥又再加上一句:“阿兄若为自身考虑,便携弟就封吧。若望愚弟也能成材,不负祖宗血殷,不妨荐弟入郢。”

归生暗恨,心说竟敢拿话堵我……考虑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荐你入郢,为官受禄,以展抱负,也不是不行啊,只是……我来问你,曩昔你可曾写一信于王孙苟,云楚、越间已有密盟呢?”11

本书部分地名位置

作者的话:今日两更,并应部分读者要求,放上一张地图。可惜,上传不了太大的图片,凑合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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