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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八章、对牛弹琴

吴国王孙雒,也就是如今的朱雒,曾经写给归生,说起平胥向吴国通传消息的那封书信,归生最终没让吴姬烧掉,而妥善收藏了起来——这是兄弟的黑历史,必须牢牢捏在手里啊。但他从来都没有跟平胥提起过,仿佛压根儿就没有这么桩事似的,至于吴姬,估计是没脸跟小儿子说。

由此平胥乍闻此言,不由得大惊失色。

此番归生匆匆叫他回来,他就知道要问请荐入郢之事——娘肯定跟哥哥提了啊,否则不会这么急切地召唤我——途中便已因应归生可能的问题、疑虑,打好了腹稿。但怎么可能想到,归生竟然会提起此事来!

只听归生咬牙切齿地呵斥道:“幸亏王孙苟战殁于姑苏,死无对证,否则此事若揭将出来,汝是卖国,我亦有不教之罪!我百般筹谋,千辛万苦,终得保全的家门,便要毁在你的手上!”

平胥无话可答,只得连连叩首,说:“弟一时愚昏,做下错事,还望阿兄看在愚弟还年轻,不懂事的份上,海量宽宥……”

“你既不懂事,我如何敢放你入郢?!”

平胥哑然,没有办法,只得连连哀告,说我如今懂事多了,终究牧守壶丘那么长时间,你瞧也没什么出格……更多出格的言行吧,此去郢都,绝不会再犯那种低级错误。

“你入郢之心,为何如此之坚?”

“不瞒阿兄,复仇等终属后话,弟确实想要效仿阿兄,做出一番事业来。”

其实平胥对归生仍不免微词,且对归生在白县只知道埋头种地,并不满意,但既然到了这个份儿上了,也不敢耍什么小孩子脾气,只能伸手狂拍老哥的马屁。而且他心里话说,老哥既捏着我的把柄,那我跟他就封,有可能得荷重任,冒出头来吗?还是离他远一点儿,自己去开创一番事业的为好啊!

他甚至于都开始考虑,倘若你坚决不肯答应,我便偷偷落跑,自己到郢都毛遂自荐去。终究我也是大王的堂侄啊,就在王宫门前坐地,大王总不会任由我活活饿死吧?

只听归生低声问道:“你实言相告,那封信,是否阿母授意你写下,并送出的?”

平胥默然无言。他倒是想把老娘扛出去挡箭呢——而且确实是老娘挑唆的啊——但终究秉持着孝道,这话就说不出口。

归生不由得长叹一声,说:“我不怕你入郢,再做出什么不智之事来,只恐阿母相从,常加催迫……然而你若入郢,阿母必定思念,若不许她相从,怕是我今后永无宁日矣!”

最好你老实跟我就封,那吴姬没办法,也就只好伴着你到娄林去了。

平胥考虑了好一会儿,最终叩首道:“弟既入郢为官,悬隔千里,即便生事,也绝不会连累阿兄。古来但闻罪一族之长,而诛及全族,哪有罪在一人,而累及族长之理啊?除非是谋逆之大罪……

“愚弟不敢欺瞒阿兄,阿母最敬伍子胥,于子胥借吴兵以侵楚复仇之事,常加激赞。然弟明告阿母,弟是楚人,宁死绝不叛国!此前传递消息,也只是为救吴罢了,并不敢有害于楚。吴王若信,所伤者唯越也,非楚也……”

归生嘴角一撇,冷哼道:“倘若子胥是吴人,却引越兵灭吴,阿母绝不会崇敬他!”

只听平胥一口气说道:“前车之鉴,弟必定接受教训,绝不再盲从阿母之言。然若阿母从兄就封,若是有何举止,累及阿兄,弟也难得保全,大子建之殷恐又将悬危矣;若从弟入郢,便有事,也只损弟一人而已,阿兄无恙。恳请阿兄三思,如弟之请啊!”

归生的灵魂来自于后世,其实对吴姬、平胥母子并没有多少亲情,倘若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吧,这么多年或许还能培养出一些来,偏偏实际情况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因此吴姬想跟平胥一起入郢,从此眼不见心不烦,他自然是乐意的。唯独担心的,是那娘儿俩复仇之志太盛,一旦惹出事端来,将会连累自己。

但是敲打过后,平胥依旧不改初衷,反复磕头恳请,归生也不禁犹豫。当下吩咐说你且下去吧,我再好好想想。

然而返归后寝,跟文姜提起此事——他就多余再说——文姜却也婉转地怂恿,请他打消顾虑,放那娘儿俩走吧。

文姜道:“男儿志广,多望脱出樊笼,翱翔于高天之上,则子余既有此意,勉强相留,反易生事端。且他若脱走而自请仕郢,或仕他处,难道夫君拦得住吗?到时候兄弟之情尽矣,母子之情也将起罅隙,反为不美。”

于是最终,归生在反复权衡之后,还是答应了让吴姬母子前赴郢都。他特意写下一封给屈固的信,要平胥入郢之后,先去拜见莫敖,请莫敖代向大王致意、请官。

平胥喜不自胜,也不等归生离开白邑,他就先赶紧收拾好了行礼,带着吴姬和归生拨给的十户吴国出身的家臣、十余名奴婢,启程赴郢。2

入郢后入居白公府邸……哦,如今应该叫昌文君府了,翌日便往拜谒莫敖屈固,递上归生的书信。屈固盛情款待,随即入宫向楚王章禀报。楚王章不禁失笑道:“昌文君过于谨慎了,难道以为不穀有疑他之意么,竟使其弟为质?不穀无须质也,可命平胥返归娄林去。”

他会有这种反应,归生早就考虑到了,所以才会请屈固相助进言。于是屈固谏道:“诸封君皆有亲戚在郢,唯?君与昌文君无,?小而近还则罢了,娄林偏远,平氏丁薄,便大王信重,他人未必无疑,且若因此而谮昌文君,昌文君无以自辩也。其心可知,其忠悃可悯,大王不宜拒之。

“且平胥亦平王之曾孙,大王之侄,不如授职而试用之,若能如大王之意,也可昌大平氏;若不如大王之意,免职而逐,内外皆无言也。”

楚王章考虑了一会儿,最终说好吧,不穀先见见其人再说。翌日召见平胥,对谈片刻,觉得这小年轻还挺懂礼貌的,也不愚鲁,便有任用之意。他问平胥:“卿有何能,愿为何职啊?”

平胥精神抖擞地回答道:“臣能驾驷车,能开两石之弓,愿为大王驰驱!”

于是楚王章便命之为右领——这是一个中级军职。

——————————

再说归生凑齐了三百户国人,再加上某些富裕家庭的私奴;此外跟随他上路的,还有家臣近三十户,私奴近百人——这是私人财产,不在楚王允诺的三百户之内。并且他还让射韶把先前训练的部分野人弓手也给带上——反正野人不算户口——拉拉杂杂,总计将近三千人,携带着大量的牛马、车乘、武器、工具和粮秣物资,浩浩荡荡离开了白邑。1

邑宰胡子云久居白邑,抑且家大业大,不愿相随,归生也不勉强,便让他统筹管理白邑和壶丘,以待郢都正式下令,将两邑划拨给邻县。

黄覆也跑来相送,颇为依恋不舍,归生好言抚慰,并说你我将来还可通信、通使,继续搞研究啊,老兄您就别掉眼泪了,大男人的……

这支队伍因为调用了白邑的船只,也向黄覆商借了几十条船,老弱和物资皆自淮水上行进,所以速度并不算慢,两日后便即渡过汝水。随即分道而行,奄烛领着大队继续沿淮而东,归生却一行五乘,折而北上,前往陈县。

他事先已经派人去打问过了,知道王子庆——如今该叫平舆君昭庆了——正在陈邑,便即打过招呼,绕行过访。

此行的目的,主要是维系与昭庆的友好关系,并向先行者探问治理封地的经验。过陈之后,归生还打算东行前往城父,拜访守将,因为距离娄林最近的楚国重兵集团,首先是在城父,其次在陈县,则一旦遇警需要增援,临时抱佛脚怕是来不及啊。

当然啦,即便城父之师可以即刻来援,也要归生先能牢牢守住自己的封邑一个月左右。虽说目前普遍的认知,一座内无动荡且外有坚壁的城邑,即便遭到两三万大军围攻,守住半个月到一个月,应该不算太难,然而如今的娄林城壁未修,且归生初来乍到,楚人与故徐人之间必有隔阂,就不大可能戮力同心哪。

再者说了,此前归生建造云梯,一日而克陈城,也打破了这年月攻城战的传统节奏。

来到陈邑,昭庆出城十里相迎,平礼相见。归生连称不敢,说虽然如今咱们都是封君,终究您比我长一辈儿啊,是我叔父,怎可不大礼拜见呢?

旋即昭庆便将归生请入宫中,盛情款待,还特意唤来他的左膀右臂申详,侍坐陪宴。

申详本是陈人,据说其先祖与颛孙氏同出一脉,子张归陈,便是依其家而居。由此申详便拜入子张门下,后来又被子张推荐给了昭庆,昭庆命之为陈宰,统管陈县四邑。

于是席间,归生便诚恳地向申详求教,说:“昔陈方县,平舆君单车而来,下车便拜子张子,遂能得申先生与公明先生(子张另一位高徒公明仪,见为平舆之宰)辅佐。今我入陈,见街巷安堵,国人面有喜色,百姓绝无饥容,应是申先生之功也。则请教,我亦单车前往娄林,应当如何取信于徐人,方便治理啊?”

申详转过头去,望一眼昭庆,昭庆笑道:“昌文君向来礼贤下士,闻过则喜,卿不必讳言,有话直说便是。”

申详点点头,随即先朝归生深深一揖,然后说道:“论起治邑,其实臣不如师兄公明仪。其公明仪好乐,尤擅七弦之琴,曾于郊野对一老牛弹清角之操,而老牛伏食如故,恍若无闻也……”

归生心说这不就是“对牛弹琴”的成语吗?我还真不知道,敢情那个弹琴的是公明仪啊。

只听申详继续说道:“此非牛不闻乐,为不合其耳罢了。陈国风俗,与楚大异,楚之政令或便于楚,然未必适用于陈,如清角之操入牛之耳也。是故寡君甫下车,便拜家师,家师荐之臣与公明仪,为我二人久居陈邑,知陈人之所想,明陈人之所欲也。

“昌文君前往娄林,亦当先访邑内贤者,探问徐人之所想、所欲,然后因势而利导之,则绝无不治之理。”

顿了一顿,又再说道:“闻大王允昌文君迁楚人三百户入于娄林,则迁士与土著之间不免争端,治邑之难,或将过于寡君。但请勿偏袒迁士,勿鄙薄土著,毋因己封而放辟肆意,专以直道行政,则必能渡过眼前难关,使封地大治矣。”

随后又指点了几处关键所在,归生诚恳受教,揖谢不提。然后转过头来,再问昭庆,对于自己的封地您又是怎么治理的?

许迁三百户入封,这是楚王章因应娄林的形势,给归生单独的福祉,别家封君就没这么好条件了——因为他们不需要。除此以外,其实归生并没有占到太多便宜,比方说对于平舆,楚王章也准许修缮城防,并且还从国库里掏钱出来补助昭庆。

原本只是一座小邑啊,如今既成封君的本据,那城池规模必须要扩大,墙壁高度也必须要增筑。

此外亦赐下金节,准许昭庆全楚行商而不征关税;并且还额外给了昭庆一项福利,就是所铸陈爰,利润可以归之于平舆。终究是自家亲兄弟嘛,待遇不可能比归生来得差。

再加上平舆本来就是楚邑,且还不在边境线上,那昭庆就封,真是一点难度都没有。但昭庆还是搜肠刮肚,尽量总结些经验出来,教导归生,据他所说,想使封地稳定,最重要的就是赏赐——

“可命士为大夫,赐以田土,必可感恩而不背也。”3

封君在其封地上有民政全权,不必要遵循楚国传统的土地制度,由此昭庆学习中原诸侯的成法,在平舆赐下了大片的私田,并且按亩收税。这思路跟归生是近似的,但在归生看来,昭庆的本意并不在解放生产力,而只是市恩,以求地方上太平无事罢了。

由此,所赐私田数量有限,再加上出自孔门的公明仪天然反对这一举措,而且昭庆目前仍兼陈县之尹,还不能全副心思都扑在封地上,故而对于土地制度的变革,仅仅迈出了一小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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