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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十章、荧惑守心

归生初到娄林,不及歇息,才跟妻子文姜照过一面,便即出外巡查。1

娄林四周,基本上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邑北有一条小溪流过,再往北二里外有几座小山包,目测也就六七十仞(100米)高而已。

邑墙多处坍塌不修,而且邑人为了取水方便吧,可能还故意扒开了多处北墙,仅仅用竹篱围住。于是归生干脆下令,彻底堕毁北墙,先用竹木将溪、山之间的土地圈出来,于其不耕之田上起造房屋。

顺便还指定了给自己新建宫殿的位置,是在最北面,倚靠着山壁——多多少少,在新墙筑起来之前,方便防御。

不过暂时还起不了新宫,只能先帮迁人建好居所。

这片新开辟出来的区域,南北七百步,东西八百步,归生打算将来全都辟成街衢,盖上房子,把溪南之人尽数迁居过来——也就等于在溪北建一座新邑了。

因为旧邑实在是太破旧了,不便修整,还不如干脆重起炉灶哪。

他带着奄烛、朱飞等人,还有擅长水文的利耕,仔细勘测,反复规划,并且还利用原本田地间的沟渠,深挖作为将来街道旁的排水渠。其实最好是用暗沟,但目前既没空烧陶管,也缺乏足够的青铜来做管道,只能先开明沟了。

在规划、建房的同时,归生还派容英和新垣熙二人,暂以昌文君大夫的名义出使周边地区,跟附近的统治者打个招呼。

封地往南是徐邑,但楚王章虽然已经决定设徐为县,新任徐公却尚未到任,暂且不必理会。往西则要到四百里外,才有一座楚国小邑,名字叫铚,由楚王直辖,归于城父管理,归生来时便已与守将就相关问题达成过共识了。1

娄林东方五十里外是泗水,以泗水为界,西为楚地,东为越地。不过泗东田土更加荒僻,只有些野人村落,而无城邑——跟野人没啥交道可打啊。

泗西地区,北二百里外,有钟吾,本是东夷小国,与徐国前后脚被吴所灭,如今落入越人之手,算是个中等城邑。此外南二百里外,渡过淮水,还有一小邑名为善稻——一听名字就知道是重要稻米产区——也是越邑。于是归生便命越士出身的容英暂时交卸建房之责,出使这钟吾和善稻二邑。

娄林北方,是归生的另一座封邑蒲隧,紧邻睢水,而睢水东段也是楚、宋两国间的界河。距离归生最近的宋邑名良,才刚由越国归还给宋人不久,但所命新垣熙不必去良,而直接西行四百里,聘于宋都商丘。

归生作为楚国封君,并没有完整的外交权,楚、宋若敌对,他不能与宋和,楚、宋若和睦,他也不能与宋战,但在目前两国之间暂且相安无事的前提下,派遣使者去打个招呼,问题不大。1

出使报聘,折冲于樽俎之间,归生手底下很缺乏这一方面的人材,也就一个新垣熙勉强还算提得起来。而新垣熙荷此重任,自然是喜出望外啊,当即整理好行装,坐上一乘驷车,沿着睢水南岸急匆匆向西方驰去。1

这时候的宋公,乃是元公之子,大名为栾,年近六旬,在位已经长达四十五年之久了。此君颇有贤名,据说曾有一年“荧惑守心”——也就是说天象示警,代表刀兵之灾的火星(荧惑)侵入了心宿,而心宿在地上的分野,恰好是宋地——宋公栾为此惊恐,司星子韦就建议说:“可移之于卿。”

宋公栾摇头道:“卿乃寡人之股肱也,不可。”

司星子韦又说:“可之移于民。”

宋公栾还是摇头,说:“民乃人君之本也,不可。”

三求:“可移之于岁。”

宋公栾道:“倘若岁饥而民困,寡人还能为何人之君哪?”

于是子韦赞叹道:“天虽峻高,能够俯瞰地上之事,而今国君有这样三句话,不失为君之德,相信荧惑必定是会移开的。”

静等了一段时间,火星果然偏移开了三度……

新垣熙出使之前,归生随口提起这件事来,问他有什么想法。新垣熙道:“宋君重其臣,爱其民,望得岁,不以天灾移之于他人、他物,实在贤明啊。”

归生闻言,不禁撇一撇嘴,说:“不然。”

他当然不相信那些迷信的说法,但既然身处这个迷信的时代,也不方便用无神论来臧否时事,他只是说:“荧惑守心,谓有刀兵将见于宋也,倘可轻易移之于他人、他物,还能算是警示吗?司星子韦若有此能,足可摇撼天下,哪里还会屈居于弱国为一小臣呢?1

“且移灾于卿,是宋之大夫将阋墙也,移灾于民,是百姓将受兵燹也,移灾于岁,是年谷将不登也,对于一国之君来说,哪一桩都是重灾,其于刀兵降之于宋,有何区别?宋君不躬自反省,是否有失德之举,乃至上天垂警,而仅仅口出三句寻常之言,难道就能得到上天的宽恕吗?

“且我看天上,荧惑无时不动,从未长久踞于一域,则只须待些时日,荧惑自然离开心宿,哪里是宋君的功德呢?子韦先是诳言欺君,继而又阿谀颂君,宋君亦以此言散播诸侯之间,不过哄抬自家的声望罢了。由此可知,宋君诈伪,卿今使宋,千万小心,不要上了他的当啊。”1

新垣熙口中应诺,其实心下并不以为然,就此辞别归生而去。等过了朝郏之后,睢水就不再是界河了,而全都位于宋国境内,新垣熙就是由此地入宋的,打出“平”字大旗,所过关所,申明来意。宋人多半有些迷糊——昌文君又是何人了?但既名君,想必不是个小人物吧,由此不敢怠慢,一边放行,一边遣人向商丘通报。

新垣熙虽然临时挂上个大夫的名头,终究不是楚王之使,而是楚国封君之使,他是没有资格直接面谒宋公栾的。由此入宋之后便打听,而今谁执宋政啊?众口一词的回答是:“左师子仲。”

宋国乃是商王后裔,周初在平定三监之乱后,封纣王之兄微子启于商丘,使统殷遗,因此宋公对于周天子来说,既是臣,又是宾,乃使与王之卿士一般,生而可以称公——至于死后,则诸侯皆可追尊公号。由此宋国对于齐、晋、郑等中原诸侯而言,算是半个异类,其风俗、制度,皆与别家诸侯不同。

晋国曾命六卿,宋亦学之,但却不是什么中军帅、下军佐之类,而分别号为右师、左师、司马、司徒、司城和司寇。其右、左师如同宰相,司马是军事统帅,司徒是民政长官,司城统管工程建设,司寇则负责司法、刑狱。

这六卿之位,向来掌握在世袭贵族尤其是宋公的同姓贵族手中,最大几家为皇甫氏、向氏、目夷氏、桓氏、戴氏、萧氏、鱼氏、灵氏、乐氏,等等。然而经过多年的内部争斗,很多家族都已破败了,如今唯余皇甫、灵、乐三家而已,尤以皇甫氏最为显赫。

这年月“甫”、“父”二字通用,因而正式的写法应该是“皇父”氏,也常简称为皇氏。皇氏之长为皇野,字子仲,不但长期担任左师,执政,并且不久前还把老对手向魋给轰走了,把同族的右师皇瑗给弄死了,就此独执国政,气焰一时无两。

新垣熙打听清楚之后,便去求见皇野。皇野早已得到消息,急开中门相迎,倒是吓了新垣熙一大跳。于是毕恭毕敬而入,向皇野递上归生的书信,致以问好之意。

皇野舍新垣熙于馆,随即进宫去拜见宋公栾,通报此事。宋公栾问道:“寡人才刚听闻,楚子封其侄于娄林,号昌文君,楚之封君,唯他邻于我宋也。不期他先遣人来聘,未知何意啊?”

皇野答道:“昌文君之意有二:一,请勒束国、野之人,勿起冲突,各安其境,睦邻友好;二,其方受封,唯恐秋后粮秣不足,或将请籴于我,请求国君给予承诺。”

归生早就在为受封做准备,存下了不少的粮食物资,尤其楚王章准他迁徙三百户入封,那肯定这好几千人仓促抵达封土,不可能立刻安定下来耕作啊,必须得有足够的存粮来支撑。但他虽然倾白县府库之半,东运了十万斛粟谷,但就封的头几年开销必大,倘若遭逢灾年,怕也难补缺漏。由此才致信周边各邑、县、国,先打个招呼,方便将来买粮。

宋公栾想了一想,说:“闻娄林有水精,所制饰品晶亮澄澈,竟能透光,寡人心仪久矣。则若昌文君肯将水精来籴谷,准了他便是。”

皇野忙道:“请国君但承诺,勿设条件,以示好于昌文君。”

宋公栾一皱眉头:“虽是楚之封君,终究人臣也,且非楚之执政,寡人为何要示好于他?”

皇野答道:“楚子封其侄为昌文君,其封邻于我宋,臣乃遣人入楚,探听此人底细。方知彼乃大子建之孙,从前乱郢的公孙胜之子也……”

宋公栾疑惑地问道:“是为其父曾僭君位,而楚子杀父用子,且分封之,必定有爱于楚子,故而不可以寻常封君目之么?”

皇野摇摇头:“非也。国君可知,公孙胜为何乱郢?”

“是为了篡夺楚子之位?”

皇野还是摇头,随即说道:“国君亦知,昔楚大子建是为郑人所杀,由此公孙胜恶郑,请伐之,而楚令尹子西、司马子期却盟郑而还,公孙胜因此怀恨,杀子西、子期而囚楚子。则昌文君虽得赦,亦就封,难道会转而释然于郑乎?”

宋公栾闻言,不由得双眼一亮:“左师是说,他可助寡人伐郑?!”

最近几十年间,楚国北进的势头稍稍遏止,晋国诸卿争乱,也不再南下攻楚,赵简子执政的最后几年,就光忙着跟齐国争夺卫国了,由此宋、郑两国所受的压力有所减轻。那么夹在两大强国之间,一旦不受其侵,宋、郑之间自然而然就自相厮杀了起来。

首先是宋公栾二十二年,郑伐宋,其将罕达(武子賸)在老丘击败宋师。二十八年,宋公栾遣向巢围曹,翌年因为郑国背晋,趁机派遣皇瑗侵郑;郑大夫桓子思说:“宋若有曹,郑之患也,不可不救。”于是郑将驷弘率师救曹,继而伐宋。三十年,宋公栾亲自领兵伐曹,灭曹而归。

三十一年,罕达之臣许瑕求取封邑,因为国内无邑可给,于是求之于外国,罕达应允了,就此发兵,包围了宋邑雍丘。皇瑗往救,大败郑师,继而宋公栾亲自伐郑。三十二年,宋公栾再伐郑,不克。

连番征战,各有胜负,终于两家再也打不动了,方才得着了十多年的喘息机会。然而旧仇难解,双方都琢磨着养精蓄锐之后,再狠狠见上一仗哪,尤其宋公栾,他对晋国是比较忠诚,或者不如说畏惧的,希望能够侵吞卫之南疆,或者郑之北疆,从此地接于晋,方便缓急时好求取晋师之援。

由此今日皇野便说:“请国君交好于昌文君,使其向楚子进言,北上伐郑,则我趁郑之弊,夺其濮北之地不难也。而即便楚子不能发兵,将来我师伐郑,也可请昌文君相助,郑人于阵前骤见楚旗,必恐,乃可败之。”

宋公栾沉吟道:“倘若楚子肯讨伐郑,自然最好……而若请昌文君相助,杂其旗于我师伍之间,倘若晋人责问起来,又该如何应对哪?”

皇野笑笑说:“郑之背晋久矣,前我师伐曹,晋人不救,而郑人来救,更大恶于晋……”

曹国原本夹在宋、卫之间,是个三流小国,其数代君主不是被宋公所囚,就是被臣子所弑,几乎都要沦为附庸了。然而出了个奇葩曹伯阳,宠爱进献白雁的猎户公孙彊,命为司城,执掌国政。公孙彊大言不惭,竟向曹伯阳献上称霸之计……

这简直就是两只小老鼠商量着吓猫,但更搞笑的是,曹伯阳还真听进去了,当即断绝了与晋国的邦交,然后悍然侵宋。宋公栾伐曹,晋人恶曹断交,不救,反倒是郑国基于唇亡齿寒之义,发兵来援。但最终曹国还是被灭掉了,宋公栾俘曹伯阳与公孙彊,归而杀之。

所以皇野今天就说了:“晋之恶郑,过于宋也,宋之伐郑,晋必不问,即便我师伍中杂以楚旗,国君也可厚赂晋卿智伯,使不罪我。若实在被逼不过,乃可请侵蒲隧、娄林,逐昌文君而盟于晋,若楚子来伐,我既邻于晋,又初盟,智伯不能不救也。”2

宋公栾缓缓点头道:“斯言有理,那便依从左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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