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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十二章、故人徐公

新垣熙出使宋都商丘,返回娄林,向归生复命。

归生详细询问了他此行的经过,包括宋国国内情况如何,都拜见了什么人,对方是何等态度,有何表示,等等。新垣熙道:

“宋之膏腴之地,在其国西,臣入宋后所见,愈往西行,人口便愈稠密,其商丘城内,百姓摩肩接踵,繁华之貌不亚于郢都。且工商业也颇繁盛……”

这是临行前归生特意吩咐的,要他关注一下宋国的工商业,若非如此,新垣熙才不会在意呢。

商丘主要的手工业产品,是玉器、漆器和陶器——不过宋国最好的陶不产于商丘,而产自北方的旧曹都陶丘——集市上店铺鳞次栉比,更比鄢郢繁荣。其主要流通货币,是布(铲形币),因此晋、郑之布亦可通行,至于楚国的贝币,肯认的就不多了。

此外新垣熙也敏锐地发现,宋虽商裔,如今论起经商来,却怕是比不上郑人,商丘集市上将近半数的店铺,全都是郑人在经营……

最后新垣熙建议道:“今昌文君得金节,商贾不征,若能贩商丘之漆器、陶丘之陶器入楚,必可得利也。”

归生微微苦笑道:“距宋都最近者,是阳城君和平舆君……”?君就算了,没几个人真把申隐当一回事儿——“……彼亦有不征之权。尤其平舆君,身兼陈公,则陈县与商丘间贸易,极其近便……哪里轮得到我……”

再问宋国之政,新垣熙说了,就表面上来看,百姓还算安居乐业,诸卿大夫之间也少内斗——前些年已经斗过一轮啦,该歇一阵子了——“宋君在位四十余载,且曾执小邾子、灭曹、雍丘败郑,声望甚隆……”

归生不免一撇嘴:“雍丘败郑,乃皇瑗之功,而今其人安在啊?”

如前所述,郑师曾围宋邑雍丘,宋公栾派右师皇瑗往救,而皇瑗“围郑师,每日迁舍,垒合,郑师哭”,最终竟将来犯之敌尽数歼灭,这在常以击溃为结果的春秋之世,也算是场罕见的大胜仗了。然而皇瑗却最终为皇野所谮,死在了宋公栾的剑下……

“宋君曾宠向魋,以致诸公子据萧而叛,乐大心亦叛,则虽逐桓氏,未必宋国再无内忧啊。”

向魋又名桓魋,就是那个曾经派兵包围过孔子,使孔子口出“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的家伙。此人曾是宋公栾的宠臣,仗势妄为,导致诸公子作乱,闹出了一场不小的风波来。

归生也就是随口编排宋公栾几句罢了,完了就问新垣熙:“今执宋政者为谁,你可见到了么?”

于是新垣熙便将面会皇野的前后经过,一五一十向归生禀报了。

归生不免沉吟道:“我以楚之封君,遣使聘宋,宋人自不敢怠慢,但皇野竟然开中门相迎……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不知宋人之所求为何啊?”如今自己的封地紧邻宋国——当然也邻越,但越国终究是楚国的盟友,不必做重点提防——必须得派人入宋,随时打探其消息才好。

且说新垣熙出使归来的两天之后,使越的容英也回来了,据他所说,越人只是往淮上各城邑派任了新宰而已,并未进驻大军,也没有迁入更多的越士。归生当即颔首:“看起来,越王已无意于中原矣。”

容英却道:“臣以为未必。据传,越王将封诸大夫于吴国旧壤,各据大邑,人皆传说,其守淮者,若非文大夫,便是皋如大夫。”

归生心说文种若真能逃得一死,且还能受封淮上,与己相邻,那真是天大的喜讯啊——就不知道老天爷有没有这么眷顾自己了……

总之,楚、越之间既有盟约,且归生还是文种的女婿,钟吾和善稻两邑之宰对待容英都很客气,表示愿意守望相助,等到秋后若有余粮,而昌文君请籴,必允无辞。

完了容英又说:“臣先向钟吾,再下善稻,旋自善稻渡淮北归,途中听得人说,大王新命徐公,已将至邑矣。”

归生闻言,急忙派人去徐邑打听——究竟任命了谁做徐公哪?是我认识的人不是?

翌日回报,那徐公还真是归生的老熟人——乃景朝是也!

归生当场就蹿了:“大王既知我与景氏有隙,如何又命景朝来守徐?!”这是特意派那混蛋来监视自己的么?1

不过归生也知道,作为贵族联合执政的楚国,很多事情,楚王章还真不能一言而决,必须倾听贵族们的意见——否则也不会因为贵族们反对,就对自己一再食言而肥,最终封在娄林小邑啦。具体到徐邑之尹,倘若没有景氏的首肯,是不会把景朝派过来的。

再往深一层想,这是不是景宁的意思呢?

我靠景朝原本在析为宰,总不会是因为自己散布谣言,导致景宁不敢再让兄弟执掌封地大权,所以才把他派到徐县来?若真如此,我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要搁过去,归生肯定躲在娄林,即便景朝登门请见,也多半会砌词挡驾——那混蛋,能不见就不见吧。但他躬自反省,自己从前未免太苟了些,而今封土在手——即便不大——君号加身,还怕跟景氏正面冲突吗?除非我宰了景朝,否则景宁能奈我何?

当即吩咐新垣熙:“卿去徐邑,召徐公来见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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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生猜得没错,景宁一则不放心他,同时也不放心自家兄弟,再加上最近沈尹氏联合屈氏步步紧逼,估计自己卸任归封之期也不远啦,由此干脆请于楚王章,委派景朝担任徐县之尹。

楚王章起初不肯答应,说:“析君之弟与昌文君有隙,安可使守徐县?”

景宁解释道:“臣弟已反省多日,必不再敢得罪昌文君矣。且即守徐,他是尹,而昌文君是君,岂敢有害?我景氏与平氏同为平王之后,本当戮力同心,效忠大王,盛大我楚,是以臣弟自请守徐,以便与昌文君消弭嫌隙。其始由之,其终由之,怨乃可解。”

楚王章心说别介啊,你们两家有矛盾,但又各封东西挨不大着,这对不穀最为有利啦。

但是禁不住景宁固请,尤其景宁还暗示,他也有卸下令尹之职,回归封地去的意愿,唯一放不下的,是自家兄弟的前途……倘若景宁能在徐县站稳脚跟,那便无所憾恨啦,可以息肩啦。楚王章由此终于首肯,便自析邑召来景朝,一番勉励加警告之后,拜其为徐县之尹。

景朝恭领王命,便从析邑召来十数名家臣相助,然后辞别楚王章,千里迢迢,前来徐邑赴任。

所召之人当中,也有荆绛。荆绛对此颇感为难,说:“臣曾谋刺白公……昌文君,今若随徐公赴任,难免为其看破,恐于徐公不利啊……”其实是害怕遭到归生的报复,但这话不能明说。

景朝笑着摆手道:“数年前之事,何必犹记在怀?昌文君料亦知晓,谋刺他者,我也,汝不过执行罢了。昌文君若还记恨,也当恨我,不及于汝。”

荆绛犹豫了一下,还是大着胆子问道:“徐公携我而去,难道是打算逼反昌文君么?”

景朝当场一拍几案——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要怎样才能逼反归生?除非激怒他,迫得他一时冲动,砍了自己……

“我性命虽微,岂肯为一区区昌文君而浪掷也?”

荆绛心说你倒未必肯浪掷自家性命,但很有可能会浪掷我的性命啊……我怀疑你是不是想把我献给昌文君,从而弥合景、平两家的嫌隙,但这话自然不敢问出于口。

景朝与他主从多年,能够大致猜到其想法,当即柔声抚慰道:“卿勿轻看了昌文君,彼若肯轻易就反,曩昔在郢,如何背父而行?彼若以杀一人得泄其愤,早请先莫敖与申子取汝项上人头矣。

“实言相告,为娄林僻远,郢都不能无疑;昌文君不肯释怨,令尹也不能无虑,乃使我往监昌文君罢了。彼若奉公而不谋私,自然与徐睦好,我可为一贤尹,汝亦不受其祸。”

顿了一顿,又说:“自然,汝随我去,不可再用荆绛之名,不如改为景晓,如何?”

荆绛字子晓,景朝让他以字为名,更授以景氏,表面上是真当自己人看待了。由此荆绛不敢再抱怨,急忙俯身道:“得归景氏,徐公恩重,臣便为徐公而死,无怨!”

随即便跟从景朝,来到徐邑。只是景朝席未暇暖,就从娄林来了使者,宣昌文君之命,要他前往拜见。

虽然徐大而娄林小,终究徐是县而娄林是封,景朝是县公而归生是封君,由此见召不敢推托,翌日便乘坐马车,急奔娄林。等到了地方一打量——真是穷邑啊,跟我哥的析邑不可同日而语。

那么归生受封在此,心中必定有怨气吧,还很可能移恨于我景氏。虽说不封他在徐,是朝中多数人的意见,但令尹、司马,也确实都表过态,而在归生,可能会把所有怒气全都集中在我景氏身上。你瞧邑上高张“平”字大旗,这其实就是他的态度了。

只是,为啥要用大红底色呢?据景朝所知,归生一向不是个奢侈之人啊。

这年月因为印染技术不过关,大红色是很难染就的,不但成本高,抑且不能持久,时间一长必定褪色儿。景朝自然料想不到,归生特意用红旗,既是对穿越之前的社会的致敬,其实也跟“平”字有关……1

当下一拍驭者的肩膀,马车便往内闯。守卫扬戟喝问道:“谁人也?”驭者急忙回答:“徐公奉召,来拜昌文君。”

“邑内道狭,请徐公勿疾驰。”守卫关照了一声,便即转身入邑,先去禀报。

归生得报,就站在宫门前等候,景朝远远望见,急忙跳车而下,疾趋近前,口称:“徐尹景朝,拜见昌文君。”

归生微笑着一摆手:“叔父无须多礼,请入内叙话。”

景朝口称“不敢”,便即跟随归生入内,心里话说你这笑容可有点儿假啊……但肯作此表态,也属难得,看来今天应该不会起什么冲突了。他心里很矛盾,既有些担心归生给自己脸色瞧,又隐隐地希望,归生最好搂不住火,记恨前怨而故意为难自己。

因为一个心眼儿小,又喜怒形之于色的家伙,总归是容易对付的。

登堂之后,归生正坐,景朝侧向而陪。归生开言问道:“闻叔父本为析君之宰,如何受命来牧守徐县了?”

景朝拱手回答道:“我景氏暂且人丁单薄,虽出二封君,而未必能光大宗族也,朝乃自请守徐,以逞素志。闻昌文君令弟也入郢侍奉大王,料其意与我相同。”

“则析君无叔父为佐,难道不怕荒废了封土之政么?”

景朝笑笑说:“世代家臣,颇有能任事者,无须我为析君护守其封。反倒是昌文君仅两世仕楚,家臣无多,且受封僻远,娄林不易治也。同为平王之裔,我景氏自当相助一二。”

话才出口,就见归生面上隐约的黑气一现。

景朝心道哎呀,我说错话了……这一家的家臣,估计最有能耐的那些全都追随王孙胜乱郢,已经死在郢都了,我说他“家臣无多”,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是语带讥讽,在暗示此事啊?

从前他是白公,我是武城尹,且还是他叔父,相处之时,自然居于上位,这心态就不容易彻底扭转啊。如今尊卑易位,我此来又不是真打算激怒他,只是监视他而已,可千万千万,端正态度,别再失言啊。

当即深深一揖,问道:“大王之命,使徐县支供娄林,增筑城邑,不知昌文君召我前来,是否为的此事啊?”

归生点点头,随即直截了当地问他:“增筑娄林,最少需要大木三百根、柴草一万束、清漆百缶,及资供劳役的粟谷万石,不知徐邑可有么?”

景朝两手一摊,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无有。”

归生的面孔当场就板起来了——“徐公是要违抗王命不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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