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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二十章、寡人信鲁

归生写信给文种,表面上是建议他自请封于淮上,做勾践再次北上的东道主,其真实含义,则是希望文种尽快离开会稽,别再在勾践驾前不时进言切谏啦,恐将招致不测之祸啊。

对于归生的本意,文种并不以为然,但于其表层虚假的谏言,倒是打开了文种的思路——

大王欲图挥师北上,必经淮东的故徐、钟吾之地,倘若这片地域富庶,可以资供大军经过所需粮秣物资,并且道路通畅的话,或许大王早就力排众议,下令起兵了……

由此想来,自己倒是不妨如昌文君所言,请封于钟吾或者於余丘,自称先为大王修缮道路,囤积粮草,以备大军之用——这不就能多拖几年了吗?

过几年大王问将起来,我就找各种理由,摆各种困难,说明其地贫瘠,粮秣不足,且土地泥泞,不能遽成道路。大王也已经六十多了,我就拖着呗,他还能再有几年的寿数?一直拖到大王薨逝,大子继位,且不说那小子容易控制,即便还想北上,相信时势也早与今日不同了吧。

由此文种打算等到送走鲁君以后,就去面谒勾践,提请此议。言辞也早就打好腹稿了——“昔夫差北上,先自江经邗沟入淮,复经泗、沂,以舟载粮,乃可亲率数万之卒远征。前大王会诸侯于薛,亦如此也,然今不便……”

因为您会盟之后,已经把沂西之田,归还宋、鲁了呀,淮上土地,也畁之于楚了,由此泗水就成为我越国和楚国的界河,沂水成为我越国和宋、鲁两国的界河,那么几百近千条粮船打边境线上驶过,您就真能够放心吗?

还不如我先去就封,为大王您修好北上的道路吧。

且说鲁侯蒋在会稽呆了半个多月,告辞归国。勾践建议让石原梓驾船送他先到纪鄣去,旅程可以相对轻松一些,但鲁国君臣都是内陆人、旱鸭子,天生畏惧风浪不测的海洋,因此婉拒了。

鲁侯去后翌日,勾践便召集群臣商议——这晋、齐相争,咱们管不管?邾子无道,咱们伐不伐?

群臣皆谓,晋、齐都是大国,他们之间的战事,咱们仅凭一个霸主的虚名,终究是管不过来的。文种建议:“当遣使者前往临淄、新田责问,以尽天子所命方伯之责即可。”

而对于邾子益的问题,诸大夫之间却产生了分歧。皋如道:“邾子为大王所立也,今有叛越之心,若大王不加征诛,其谁再畏大王之威?于齐、晋,我已不加理会,焉能再不管束于邾啊?”

他建议勾践无须亲自出马,只派一员将领北上,召集沂东各邑的部队,再请鲁侯发兵呼应,足够破邾而执其君——“蕞尔小邦,车不过三十乘,乃可驱鲁卒以伐之也,于我越国无伤。”

文种对此,却表达了截然不同的意见,他说:“臣以为,邾子未必无道,亦未必敢背我越,为其近鲁,素从鲁也,想是因为大王所立,倨傲于鲁君,鲁君因此谮之。亦当遣一介使前往责问,准其自辩,不宜遽张挞伐。”

苦成赞成文种之言,曳庸却附和皋如之议,就此在勾践面前争论起来。勾践先是仔细倾听,最后一摆手,制止众人喧哗,说:“如此,则请苦大夫为寡人出使齐、晋,责问其执政。至于邾子……”

陡然站起身来,厉声道:“邾子为寡人所立,即其无道不如鲁君所言之甚,而竟恶鲁,是坏寡人之名也。鲁亦友邦,既诉邾子,岂可不加管束?其于鲁、邾,寡人信鲁!”

邾子益曾经千里南来,谒勾践于姑苏城下,随即又跟随勾践返回会稽,呆了小半年的时间,再从越师北上中原,参与徐州会盟,终得归国复辟。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其人是什么德性,越国君臣全都瞧得很清楚了——就一颟顸无能的废物点心嘛!

相比而言,鲁侯蒋聘越,言行谨慎,且与越国君臣折冲樽俎,前后不过半个月时间,也不容易暴露本相,或者露出什么马脚来。由此勾践对鲁侯蒋的观感、评价,比邾子益要高得多了。

尤其鲁侯蒋身为诸侯,虽然聘越,却并不经常性露面,很多外交活动都交由其宠臣郭重办理。郭重为人修身材、美须髯,娴熟礼仪,且能言善辩,勾践仿佛在他身上见到了当年范蠡的影子……因而爱屋及乌,就此更加看重鲁侯蒋。

再者说了,越国若想在中原地区赢得一家诸侯牢固的友谊,甚至于命其充任霸者的代表,首选是齐,其次鲁、宋,哪有小小的邾国啥事儿啊?即便邾子益爱民如子,爱越如父吧,既然鲁侯蒋说这人讨厌,那么勾践为了巩固越、鲁交谊,也必须惩办邾国不可!

由此定计,说邾子寡人是一定要伐的,而且——“其既为寡人所立,自当由寡人所废!”

诸大夫闻言大惊,急忙劝谏,勾践不听。文种见势不妙,赶紧说道:

“大王且慢。若从皋如大夫所言,遣一将召沂东之卒,会鲁师以伐邾,其事甚易,无须大王亲动。而若大王真有意亲征于邾,为扬霸主之威,必不能轻车简从而北也,其调度粮秣、开辟道路,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就此把沂东行军不易的理由,详详细细向勾践剖析了一番,随即自请往封,请勾践给他三年的时间,打通北上道路。

勾践听了,不禁一皱眉头,说:“文大夫欲弃寡人乎?寡人意封文大夫于吴也,公私两便。而今自请封于沂东,千里之隔,不能常归会稽,则寡人再与何人商议国事哪?”

文种急忙俯首道:“臣焉敢舍弃大王,唯不知大王所欲,是在吴越,还是在中原。今大王既得伯号,乃可上告祖宗,下慰百姓,理当安于吴、越之基,再做积聚,由此臣自可守吴,常随大王之侧,以备咨询。而若大王志在中原,则臣自荐为大王开辟北上通途——唯大王之命是听。”

勾践心说你啥意思,用远封来要挟寡人么?斜睨文种,徐徐问道:“则期以三载,无乃太缓乎?”

文种道:“其淮上直至沂东,诸夷杂居,田土贫瘠,闻百里之内,不过十余人家,大军过之为难。则召聚人力,拓土、垦荒、储粮、筑道,实非易事也,臣虽云三年,而犹恐其不足啊。”

反复规劝,勾践无奈,只得暂时屏退众人,说且让寡人再好好思虑一番吧。

然而诸臣去后不久,皋如却又折返回来,请见勾践,单独进言道:“久与吴争,士民疲惫,仓廪不足,臣亦以为大王不宜遽将大军北上也。可遣臣往,会鲁师以执邾子归,任由大王废立之。

“然若大王仍有扬威于中原之志,则在臣看来,与其开辟沂东瘠土,不如城琅琊而为进步之阶为好。

“其琅琊在莒东,邻于齐,石原梓云其有山面海,状如高台,故又名琅琊台,台前港湾,可泊千舟。大王乃可命齐、鲁、莒、郯之君发人力城琅琊,徙户五百,并将百里内国人尽数迁入,由此不过三载,必可傲立于海东矣。要在所徙户口,所须资材,皆可从海上输运,其便于陆上百倍;其后大王将大军以临中原,也可行海道,先驻琅琊。

“如此进退有据,斯可扬大王之威于中原矣,便齐、晋之君,不敢不俯首来朝。而若从文大夫所言,先经营沂东,臣以为休言三载,便十载也难以成事。大王三思啊。”

勾践闻言,不禁面上微露笑意,说:“唯卿知寡人,寡人不肯封石原梓于琅琊,正有此意……”

皋如心说当然啊,这是个人就都能瞧得出来吧?否则我也不会进言在琅琊筑城了,总比文种建议经营沂东,要来得靠谱一些。

只听勾践继续说道:“寡人僻处东南一隅,难与中原诸侯相交,遑论争雄?此前得盟,皆苦大夫与延陵君(言偃)朝于周室之功也,然亦止得其名,未得其实,齐、晋等国仍目寡人为蛮夷之君。寡人乃有意先城琅琊,待其竣工,即迁都邑。则寡人身在琅琊,住而威慑齐、鲁,行而师临于河,扼晋之颈——齐桓之霸业可成矣!”

皋如听闻此言,不由得吓了一大跳,心说大王您这志向可够荒诞……宏远的啊!急忙规劝道:“琅琊地势虽好,新城难以遽成,且即筑成,迁都之事太大,也须与诸大夫商议,反复斟酌,大王切勿操切行事啊。”

勾践咧嘴一笑:“自然,寡人非夫差般无谋之主也——乃可先城琅琊再说。明日殿议,皋如大夫千万为寡人助言。”

他既然放了这话了,皋如不敢不答应。于是翌日再议,勾践便先勾引着皋如提出在琅琊筑城的计划,诸大夫一开始都表示反对,后来也陆续被“说服”了,只有文种始终咬定牙关——还是封臣到沂东去,为大王修路的为好。

苦成等人都给文种使眼色,那意思:我看大王之意甚坚,反正千里之外筑城嘛,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总比大王即刻提兵北上要好,那你就暂且敷衍他几句又如何了?干嘛一定要跟大王硬顶啊。

文种苦劝不听,勾践当场命皋如会合石原梓,运送资材北上,再宣霸主之命,请附近的诸侯相助出人力筑城。顺便,皋如就以琅琊为基地,会合鲁师,去伐邾吧,把那个混蛋邾子益给寡人绑回会稽来!

申令之后,勾践转身便欲退入内寝,文种还想规劝,伸手扯住了勾践的衣襟下摆,却被勾践一把挣脱,为此老越王还趔趄了一下,险些栽倒。1

由此勾践恼怒,虽归后寝,怒气不息。正赶上大子于赐带着季女来问候起居——季女为其侧室,如今正式的称呼是朱(其父为朱方君)姬。

勾践问于赐:“汝妻为何不来?”

于赐的正室夫人,本是南方瓯越一名酋长之女,容姿普通,而且年岁也大了——跟于赐差不多,都是四十出头——逐渐恩尽宠衰,远比不上正当青春的朱姬得于赐保爱。其实勾践也喜欢朱姬,不喜欢那个正牌儿媳,但依从礼法,那女人才应该跟着丈夫来拜见自己这老公公嘛。

于赐忙道:“儿妇方病,不能同来问候,因此携朱姬来。”

“见过汝母了不曾?”

“已拜见过王夫人了,复来请大王安。”

勾践随口道:“汝已壮年,也该勤于国事,为寡人分忧了。寡人意欲城琅琊而徙都,到时候会稽由汝来守。”

朱姬趁机插嘴问道:“大王若要北上,会稽为何不如前一般,交予文大夫守护?”

朱姬一直以一副天真烂漫的姿态来取悦勾践父子,所以父子交谈之时,她跟旁边儿插话,哪怕稍稍涉及些国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勾践、于赐,皆不以之为忤。

可这回勾践却似乎有些生气了,当场一拂袖子,说:“休要提他,文种固执,不愿寡人迁都琅琊!”

朱姬急忙俯首道:“是妾失言……然若文大夫不许,大王又焉能城琅琊而徙都呢?”1

勾践闻言,面上骤现黑气,当即偏过头去,说:“汝等问候既罢,且退吧,寡人还有国事要操理。”

于赐、朱姬就此施礼告退,出来之后,于赐低声问朱姬道:“文大夫是卿兄昌文君妻父,而卿适才所言,恐不利于文大夫啊。为何如此?”

朱姬也低声回答道:“若范大夫在,文大夫尚不能专权,而今独秉越政,大王在时犹可,若大王不讳,大子可能压制得住他么?即便不论后事,大王城琅琊而北上,文大夫既不甘愿,必定留在会稽,则大子又焉能执会稽之政事啊?1

“我之所言,为大子也,大子为妾之夫,与姨家兄长孰亲?安可并论。”4

于赐闻言而笑,一搂朱姬的肩膀,说:“卿真爱我也……”

再说勾践在宫中闷坐,朱姬那几句话反复于其脑海中回响。他自己也知道年过六旬,垂垂老矣,怕是去日无多了,所以才想着赶紧迁都琅琊,去真真正正过一把霸主的瘾。由此朱姬所言,不禁使他思虑起了身后之事——我要是死了,或者仅仅是离开了会稽,于赐那小子能够压得住文种吗?

几乎本能地就想找范蠡来商量,随即反应过来,范蠡早就已经跑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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