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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三十章、卫将乱矣

范蠡再次踏足昌文君领,与归生相见于蒲隧。

然而这次所携货物,只有一车陶器、一车铜器是给归生的,算作金节的租金,其余则打算贩去徐邑,然后从徐邑溯淮而上,经钟离、鹿上,再北过陈县,返归宋国。

既然得了金节嘛,当然要在楚国境内多跑两趟才划算啊。

于是归生便向范蠡打听中原各国的情况,主要问卫——因为陶丘距离卫国不远,只隔一条济水。顺便把自己此前遣新垣熙往使琅琊的事儿说了,乃问范蠡:“若卫国乱,则晋必释齐而争之,越王或将不急于北上也。请问大人,卫国会乱么?”

范蠡颔首答道:“卫将乱矣。”

此公经商,原本主要往卫、郑、鲁、越四国跑,自从得了金节之后,又新开辟了几条楚国境内的商路。其实吧,归生将五枚金节全都交给范蠡,范蠡暂时还真用不了那么多,于是找宋国惯跑南路的几家可靠豪商,他又把其中三枚分贷了出去……3

商人想要做大,必须对各国政情有所了解,才可以避开战乱,踏实经营。哦,其实也说不定,对于战乱之国,只要胆大心细,选准了货品,反倒有可能获取更高的贸易利润。

由此范蠡对于卫国君臣,还是比较了解的,当即铁口直断,说:“卫将乱矣!”

卫侯辄在外流亡多年,最终在齐人的协助下归国复位,晋人暂时找不到借口插手卫国政事,因为得位比较正当,国人又皆拥戴,原本他这好不容易完璧归赵的君位可以做得稳稳当当的。奈何,此人品性,比他老爹蒯聩强得有限。

关键是卫国诸大夫反复逐君、立君,卫侯辄又长年流亡在外,不但国中少亲信,而且颇恶诸大夫此前的朝秦暮楚。由此归国之后,便先驱逐了执政石圃,并且苛待诸大夫。

范蠡用一件事作为开端——去年,卫侯辄在藉圃修造了一座灵台,经常召集大夫们饮宴。前不久,一次宴席之上,大夫褚师比不脱其袜而登席,此举非礼,卫侯辄勃然大怒。褚师比赶紧解释说:“臣有足疾,双足模样与旁人不同,倘若国君见到了,怕是会恶心作呕,因此不敢脱袜。”

但卫侯辄不接受这一解释,执意要他脱袜,诸大夫都为褚师比求情,他全不肯听。最终褚师比无奈,只得告退而出,谁成想卫侯辄还要双手叉腰,跟后面痛骂,说:“总有一天,寡人要断汝之足!”

归生听到这里,不禁皱眉,说:“既已逐下台去,也就罢了,何以恶言辱之?难道卫君被酒了不成么?”

范蠡笑笑说:“世间事,荒诞者正多;其愚懵之人,即不被酒,亦如在梦中矣。”

“如此,褚师必怨卫君。”

“非但褚师怨之,卫司寇亥,时亦愤然下台,乘车伴禇师而去……”

司寇公孙亥本是卫灵公的曾孙,公子郢之孙,公孙弥牟之子,算是卫侯辄的从侄。他血统高贵,因此年纪轻轻就做上了司寇,但卫侯辄归国之后,先削去了其父公孙弥牟的封邑,继而又褫夺了公孙亥的权柄……

“昔卫灵公薨,传位公子郢,而公子郢不受,以让卫侯辄,其家于卫君有大恩也。然卫君才归国复位,便苛待公子郢之后人,则卫大夫多不满,国人亦有怨,行见卫国之乱不远矣。”

中原诸国大夫,多数都是公室之后,又通婚姻——虽然同姓不婚,但你家的孙子和我家的外孙女终究可以结亲啊——关系盘根错节,听得归生是一头雾水。全靠范蠡逐一说明诸大夫家承世系,为他拨云见日。

卫国目前掌权的宗室大夫,共有三家,即太叔氏、公叔氏,还有公子郢的后人。范蠡说了,不仅公子郢之后,还有太叔氏,对卫侯辄也多有不满。

太叔氏目前的大家长是第四代太叔疾。如今的卫夫人是太叔疾的外甥夏戊之女,其弟夏戊期,从小养育在卫宫之中,卫侯辄复位之后,命他做了司徒。但其后不久,夫人之宠衰减,卫侯辄看夏戊期也不顺眼,甚至于累及太叔氏,竟然派侍从将公文要(太叔疾之父太叔申)之车,公然推入池塘之中……

“由此看来,卫将乱矣,其作乱者,多半是公孙弥牟、司寇亥父子,禇师比,还有太叔疾、司徒期祖孙。传言其诸大夫已在暗中串联,欲逐卫君!”

归生忙问:“具体何时动手,可有消息么?”

范蠡闻言,不禁莞尔,说:“我若能得确切消息,乃可执卫政矣!”你当我是妖怪吗,这都能打听出来?

归生沉吟少顷,徐徐说道:“但愿卫国内乱,则晋、齐之争或可暂息也。”

范蠡摇摇头,随即伸手朝归生一指:“子反但思卫国之乱,或可阻越王北上,难道不曾想过——若卫侯辄向伯者求援,又如何?”

归生闻言,不由得悚然而惊——我靠,棋差一着,我这思路就没能追上你范少伯啊!

就理论上来说,卫国既是个三天两头出事的祸精,又近齐、晋而远越,即便乱起,越国诸大夫本就不愿勾践北上,肯定会设法梗阻,且多半能成——那么混的水,大王你有必要去蹚吗?但若是卫侯辄被逐之后,就象当年的邾子益那样向越国求援,情势便将丕变。

因为身为霸主,别国之君亲自跑来求恳,勾践是不可能置若罔闻的,而以他好大喜功,一心称霸的志向,也绝不肯放弃这一大好机会。终究卫大而邾小,且是天子同姓,则定卫之功,必然可与昔日齐桓公之复卫、存匽,千古辉映啊!

那诸大夫多半就拦不住啦!

归生惊悚之下,本能地脱口而出:“可能使卫君被逐之后,奔晋或齐,而不求援于越么?”

范蠡双手一摊,反问道:“若子反不是楚之封君,而是宋之封君,有陶丘,邻于卫,可能止卫君之东蹿乎?”

你肯定办不到吧?那如今你作为楚国封君,距离卫国千里之遥,怎能左右卫侯辄的出逃方向呢?我虽然大本营就在陶丘,但我是一商人啊,那就更没招了。

“中原诸国,内忧外纷,譬如乱麻,岂单人之力所可逆转者?其势只可由之,而不可变之也。”

归生朝案上狠狠擂了一拳:“我就不信,变不得中原诸国之势!”

倘若卫侯辄被逐之后,真的向越国求援,对于归生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啊。

因为很大的可能性,勾践会亲自率兵北上,协助卫侯辄复国,则卫必附于越。齐、越两国虽未结盟,关系却相对融洽,则越师临于河、濮之间,鲁、齐必从,对晋国形成极大的威胁。晋国方今执政,乃是年轻气盛的智伯瑶,必不甘忍气吞声,而会发兵拮抗,为了壮大声势,更可能把郑、宋两国也扯上自家的战车。

楚、越有盟,勾践可能会请楚王章发兵以挠郑、宋,甚至于直接出伊、洛与晋人决战。到时候中原诸国乱成一锅粥,小小的娄林毗邻宋境,随时都有可能遭遇外敌啊!

上回新垣熙使宋,打探回来的消息,就说宋君相比楚国,更倾向于晋国,曾使公孙德聘晋,则晋人若有邀,宋人必从。那么宋人会去打越国吗?勾践若在琅琊,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啊。宋人会来打楚国吗?象陈县、城父那般重镇,自然是碰都不敢碰的,对于自己么……

倘若自己是宋君,肯定会把矛头瞄向娄林和蒲隧,攻之不难,又在楚之边鄙,增援很难遽至。那么稍稍打一下那位昌平君,给晋人一个交代,是最佳的保身之策了。

问题归生而今城才筑成,力犹小弱,根本就不禁打啊。宋人只需发一支偏师,即便拿不下娄林,也能将郊外田土蹂躏个遍,那归生可能真要破产了……倘若他有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必定盼着诸侯争乱、天下有变,才好浑水摸鱼,扩充势力;在此之前么,还是周边太太平平的最好,方便徐徐种地、积聚。

那该怎么办呢?卫若不乱,勾践很有可能在两三年内再度挥师北上,引发中原大乱;卫若内乱,卫侯辄有超过六成的可能性会向越国求援,则勾践也将北上,照样搅得自己寝食难安。

归生不由得恨声道:“卫国自周平王东迁以来,不见一个贤君——懿公爱鹤轻士而亡国,成公辱晋文而失位,灵公宠南子而逐其大子——这般国家,为何得存于今日?亏得季札还说:‘卫大夫多君子,其国无患’!”

范蠡笑笑,说:“季札为吴王使,聘于诸国,其言不可尽信……”外交场合嘛,昧着良心夸对方几句,那是常事儿啊——“然卫文、卫献……”

话说一半却停住了,心说卫国历代君主,貌似也就卫文公、卫献公,还有卫灵公勉强提得起来,但灵公先让你给否了——最近十多年间的内乱,不能不说是灵公没有安排好身后之事所致——献公也曾经被臣子驱逐过一回……

是啊,这样的国家,竟然还活着,确实奇怪。

其实归生也就是随口抱怨而已,他可比范蠡知道得多,那卫国在乱世之中,莫名其妙地竟然一直活到最后,哪怕秦始皇扫六合、一天下,也都未绝卫之社稷,卫国作为秦之附庸,一直苟且到秦二世二年……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归生这回从娄林到蒲隧来,改制分田,原本兴冲冲的,见过范蠡之后,却兜头被浇了一瓢凉水,好心情瞬间化为乌有。而且吧,看范蠡的神情,颇有揶揄之意,貌似挺喜欢欣赏女婿的吃屎面孔……1

由此归生对范蠡说,我这儿还有很多事要忙呢,就不陪您啦,您自己前往娄林,去见老婆、闺女儿吧。范蠡呵呵一笑,也不以为忤,歇息一夜,便即启程。

到娄林见了其妻和文姜,见二人面上都有喜色,才待询问,范妻先开口,说:“女儿应是又有身孕了。”

范蠡忙问:“确实么?可曾告诉了儿婿?”这么大事儿,在蒲隧的时候,归生可没跟我提起过啊。

范妻笑道:“都是生育过的妇人……”本来想说我们母女俩都生过娃,那是不是真怀孕了,难道还会判断失误吗?但猛然间醒觉,闺女儿上回是流产,而且相隔不到两年,那我骤然提起此事来,她会不会感伤啊?赶紧把话给咽了,只说:“确实无虚,然方有感,儿婿在外,正要遣人去通传呢。”

范蠡说这事儿可大,还是先找个医生来按按脉的为好。

只可惜,娄林并无良医,只有几个兼职的巫师。于是唤一巫女来,命其为文姜诊断,巫女不但当场确认,君夫人确实是有孕了,并且还献上安胎药和一个小木偶,说日夕礼拜,可保顺利产子,并且一定是个带把儿的!

这才急命人前往蒲隧,去通知归生。归生得信,自也喜出望外,但回复时特意叮嘱:什么巫师给的药,别瞎吃;给的木偶,别乱拜!开玩笑,礼拜必须屈膝躬身,这才刚怀孕,经得起总弯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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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很快便已入冬,然后孟冬将尽。千里之外的郢都城内,平氏和许氏都在忙着筹备婚礼所需,打算按照约定,元旦正日,平胥迎娶姜氏。

婚礼前一日,许克来见其妹,先问问明天行礼的流程,你都记住了吗?嫁妆还有什么欠缺,赶紧提出来,为兄好去备办。其妹——嫁过去之后,正式的称呼就该是“许姜”了——赶紧说:“阿兄为我所备,几乎千金,哪里还会有什么欠缺呢?”

随即笑笑,说:“平氏所聘,也不过百金而已。”

她是不知道,平胥将出价值百金的聘礼来,其中有一半是向屈氏商借的……

主要吴姬觉得,我家王孙娶亲,又身在郢都城内,绝不能太过寒酸,但她又不愿意主动去向归生开口。此前平胥奉王命往赴娄林,吴姬就暗示小儿子去向哥哥讨要彩礼,但平胥面孔薄,心说当初我执意离开兄长,前来郢都求官,从此相隔千里,就跟分爨也没太大区别啊,那我还好意思向兄长讨要礼钱么?

所以他没提,归生倒是主动给了份儿礼,价值却也不高。平胥返回郢都之后,吴姬不禁恼恨,詈骂道:“堂堂封君,止将此区区之物相予乃弟,何其的悭吝!”

平胥倒是帮忙归生辩解,说:“我看娄林,田土勉强丰沃,奈何户口稀少,且云其邑方动工建成,则阿兄府无余裕,稍助些绢帛,足矣。”

吴姬朝小儿子一斜眼:“便不是汝兄悭吝,也必那越女恶我母子,乃不肯多与!”随即叹息道:“若我在汝兄身边,何至于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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