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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三十一章、众怒难犯

吴姬嫌聘礼不足,只得去向屈氏借贷,由此心下不快,习惯性地詈骂归生夫妇,还说:“若我在汝兄身边,何至于此啊?!”

平胥心说娘您要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我倒是也想一个人来郢都打拼啊,等真做上高官,再接您过来奉养的,问题不是您哭着喊着,偏要跟我来的么?

赶紧安慰其母,说:“儿今所居,皇考之遗宅也,所奉唯阿母,所使不过一二十人,右领之俸足用。即便向屈氏借贷,婚后稍稍俭省些,两三年内,应可还清……”

吴姬“哼”了一声,说:“遗宅虽大,却不够堂皇,我常恐为诸熊所笑。且汝妻家虽不贵而颇富,姜氏锦衣玉食,安能从汝受苦?家臣、仆役才一二十,哪里足用?我意多买奴婢,雇仆役,汝为自身计,亦当多招揽些家臣。”

眼见小儿子面露忧烦之色,吴姬倒是反过来安慰平胥,说:“汝亦勿以财货为忧,汝妻家既富,嫁妆绝不能少。若少时,我自去与许克说,若还不允,苛待其妹,虽婚而难道不能离么?”7

这几句话出口,平胥反倒更郁闷了。他少有大志,就不乐意依靠旁人,觉得凭自己一身本事,足可安身立命,并且成就一番大事业。这连亲哥哥都不打算伸手要钱,难道将来倒要花老婆的嫁妆吗?那我在老婆面前,还有可能抬得起头来吗?1

你瞧,当初嫂子进门,就带来不菲的嫁妆,由此她才有底气,敢三天两头地跟娘顶嘴……娘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其中道理呢?

哥哥说得没错,娘有时候是有点儿昏头……女流之辈嘛。

先不提吴姬母子,再说许克于婚礼前一日来见其妹,兄妹二人相依多年,分别在即,难免有些恋恋不舍。

说话间,许克突然向其妹发问:“阿妹可还记得容城风物否?”

许姜点头道:“我虽幼时便离容城,从父兄来郢,终究是祖宗庐墓所在,一草一木,焉敢淡忘?”随即微微一蹙秀眉,压低声音问道:“难道阿兄还寄望返回容城去么?”1

容城本是许国最后的都邑,位置在鲁阳和应县之间,距离当初晋、楚大战的那个绕角不远。只不过要说祖宗庐墓吧,其实有点儿扯,那儿仅仅埋葬着一位许君,那就是许克兄妹的祖父许元公。

许国最初受封在后世的许昌附近,位处“中原之中”,地理位置极为重要。因此郑桓公受封畿外为诸侯之后,便对于近邻的许地垂涎三尺,此后武公、庄公,多次发兵侵许,最后终于联兵齐、鲁,攻入许都,驱逐了许庄公。

但郑庄公想要把许地一口吞下,却遭到了盟友齐、鲁两国国君的反对,认为许国无罪,不可遽绝其祀。郑庄公没办法,只得命许大夫奉许庄公弟许叔居许东偏,而使郑国大夫守许西偏,将许国置于自家监控之下。

郑庄公死后,诸子争位,郑国大乱,许叔趁机正式复国,就是许穆公。然而郑国稍定,便又侵许,而且隔不多久,楚师开始挺进中原了……在南北两大强敌的侵攻之下,许国疆域越打越小,最终被迫彻底臣服于楚,楚大夫王子申将许灵公迁居到叶地——正是如今沈尹诸梁所守叶县——许国就此变成了楚国的附庸。

此后许又多次迁徙——仅有一邑,迁都就等同于迁国了——不过都在楚国境内,比方说许悼公居夷邑,也就是后来的楚国陪都城父;后又被迫迁析,也就是如今景宁的封地;直到许男斯迁都容城。

而等吴师入郢,楚国危而复存,再无力保护北境附庸之时,郑国大将游速趁机挥师南下,俘许男斯而灭其国。翌年许男斯之子成在楚人的扶持下,返归容城复国,就是许元公……

由此听了妹妹的话,许克不禁潸然泪下,哽咽着说:“我家本在洧、颍之间(许城),祖宗获罪于天,反复迁徙,且两灭于郑,一灭于楚,容城不过暂居之所,又何必思以复归呢?大兄望归,乃为楚人所杀矣!”

不等许姜提出疑义,许克凑近一些,压低声音说道:“然即便不思容城,亦不能不思许国也。曩昔景氏灭陈,消息传来,郢都国人无不攘臂而呼,欢呼雀跃,云此乃今王继位后首灭人国也,焉能不庆?”

说到这里,目光中不禁露出恚恨之色来,咬牙切齿地说道:“竟无人还记得我许国!”1

兄妹二人之父许男结,是在楚王章八年,也即白公胜乱郢的两年之前,被当时的司马子期发兵俘虏,押其一族回郢都来闲居的。由此就理论上来说,楚王章之灭人国,许国才是第一个,然而许国毫无存在感,在多数楚人看来,那连附庸都算不上,不过一名县公而已。所以司马子期不过是平一县之乱罢了,哪里提得上灭国啊?

这事儿对许克刺激很大——自古以来,安有不灭之国?周初所封三百,到而今还剩几家诸侯啊?能够得保首领,还有财货傍身,祭祀不绝,就可以告慰祖宗在天之灵了吧。

问题是你不能不把豆包当干粮,不把我许国当诸侯啊!

由此乃重生复国之念。他对许姜说:“我无拳无勇,不敢如大兄般图谋复国,但望能得楚王允准,得一城一邑而守之,则等若复国矣。奈何当道为诸熊所把持,而大兄事发后,楚人亦颇忌我,弃而不用,名为公子,等若商贾……”

许姜也是个聪明的,于是低声问道:“是故阿兄嫁我于诸熊,欲以此为援,将来复光家门……只是为何不谋之于景氏、屈氏,而偏偏谋之于平氏呢?”1

许克轻叹一声,说我也想啊,奈何没机会。

随即说道:“芈之诸氏皆衰,其薳、蒍、阳、囊等,皆不能助我。其王子群,我家无由攀附……”

真要是能把你嫁给楚王为侧室,或者退一步,给昭庆或者其他几位王子为妻、为妾,那当然最好了,可惜,人家瞧不起咱们。

“……芈之强氏,唯屈,奈何我厚赂前莫敖,尚未得志,而从其子就封阳城去也。复赂今莫敖,却反荐之于平氏……景氏虽盛,无缘相结,平氏虽小,仔细想想,却也未必全无机会。”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昌文君素有贤名,虽与景氏不睦,却与屈氏、沈尹氏为善,所封偏远,地不过百里,但期之以时,未必无广封之日。若能侵宋与越,广其地,或可授一邑于其弟,且授一邑于我矣——则我必改邑名为许!”4

许姜摇头道:“阿兄之所念,未免太过一厢情愿了。”

许克答道:“我因此事,以十金私问居安子,居安子云或可成功。”随即苦笑道:“奈何?王子群与屈、景、昭既不能附,楚之贵者,唯有平氏,若平氏也不能助我,则复许终为幻梦矣。我只有这一个机会,还望贤妹相助。”

许姜说我当然会帮你啊三哥,但——“我要如何做?”

许克叮嘱道:“妹既于归,当敬乃夫,并恭侍其母,以期得平氏之爱,乃可徐徐为荐愚兄矣。且婚后不久,我当自请于妹婿,往娄林一见昌文君,到那时还需阿妹助言。”

许姜满口应承下来。

翌日正式举行婚礼,郢内诸熊显贵,来的不少——不在于平胥身为右领,多半是看在昌文君面上。而且就连楚王章,虽未亲至,也派了代表过来。

楚王章的代表,正是那位宫厩尹栾偃,因为他曾多次奉王命与归生谈判,由此——即便你跟平胥不熟,跟他哥多少总有点儿交情吧,反正都是平氏,那就由你代不穀跑这一趟好了。

栾偃最近几年,颇得楚王章的信爱,常委之以一些并不怎么重要的差事,只是官职始终定在了宫厩尹,既未改任,更未升晋。时人多谓,是大王离不开宫厩尹,所以才把他一直按在身边……

栾偃为此颇感苦恼,就去问好友居安子,居安子打趣道:“若大王须臾离不开你,不如你效法先贤吧?”

“哪一位先贤?”

“齐之竖刁。”

栾偃当场一口唾沫啐过去,说你这就过份了嘿,竟然要我自宫……

居安子这才正色说道:“我曾建议你去说司马,以成大王之命,但你不该过于居功啊,使司马常备厚礼过访,郢内无人不知,则大王若以你为司马的私人,焉敢重用?”

栾偃这才恍然大悟,当即苦着脸问道:“又当如何?还望先生教我。”

居安子微微一笑,说:“大王虽疑你,却仍留在身边,日常差遣,可见大王重你,只是不信你。除非司马如令尹一般,卸职归封,你留在郢都,趁机与其疏远,大王才会真正地信用你。”

但随即说道:“今我为司马之客,所言仅止于此。”我要是再教你怎么把景宽给赶出郢都去,那做人就太不地道啦。

栾偃无计可施,他本人的智商有限,只能静等事态变化。因为就理论上来说,景宽既已受封,他这司马就不可能做到死,最多十二三年吧,终究是会就封的……可怜我还要再等十二三年,估摸着最后能够寄望的,只有景宽所许,鲁阳西门外那两百亩好田了……

再说今日奉了楚王章之命,来参加平胥的婚礼,居安子闻讯,特意跑半道上等着栾偃,指点道:“你此去,可结好许克也。”

终究是多年的老朋友,因为自己而今的身份,不能出主意以解其忧,居安子心下也有点儿不大落忍,故而得着机会,就要来指点栾偃一二。

栾偃有些茫然,问居安子:“为何不使我结交右领,却要我结交许克啊?”

居安子答道:“闻右领并不得昌文君之爱,今入郢为质,兄弟悬隔,乃更生疏,交好无益……”区区右领,中级武官,你有必要跟他拉交情吗?当然是希望通过他去交好昌文君了,如此才能徐徐撇清跟景氏的关系——但我告诉你,这条道儿走不通。

“许克前来问我,欲嫁其妹于平氏,以交结昌文君,可否?彼家万金,昌文君所需也,乃必往赴娄林,以货易昌文君之爱。你结交许克,可请代为致意,预留退步。”

栾偃似懂非懂,却也躬身致谢,然后果然在婚礼上紧着往许克身边靠,许克倒颇感受宠若惊——终究是大王驾前的宠臣哪。二人言谈甚欢,暂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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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范蠡,虽然得知女儿又有了身孕,他在娄林却也没呆太长时间,仅仅三日之后,便按照计划中的行程,前往徐邑、钟离等地去了。兜个大圈子,等返回陶丘之时,已是翌年的孟春时节。

才归陶丘,耳目来报,说卫国果然起乱了,卫侯辄遭到驱逐……

范蠡心说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但这祸端吧,未免也来得太快了些。忙问:“卫君见在何处?”

答曰:“在城鉏。”

范蠡不由得长“噫”一声:“是欲请援于越矣!”女婿啊,你不走运,真是怕啥来啥。

原来卫侯辄役使工匠,久久不息,工匠皆怨,由此禇师比、公孙弥牟、公文要、司寇亥、司徒期等人就煽动工匠作乱,将卫侯辄逐出了都城帝丘。

有一个卫侯辄的宠臣拳弥,其实做了诸大夫的内应。当大夫甄子士奋起御乱之时,拳弥扯着他的手,规劝道:“你固然勇猛,可以冲杀出去,但国君又该怎么办呢?难道不见先君(蒯聩)的下场么?国君过去也曾流亡在外,此番再逃,未必回不来啊。而今众怒难犯,还不如等事态平息下去,才方便离间造乱之人。”

——就此流传下来一个成语,是为“众怒难犯”。

且说拳弥、甄子士等人“保”着卫侯辄逃出帝丘,卫侯辄打算先去蒲邑安身,拳弥赶紧阻止,说:“晋人无信,不可。”又打算去鄄邑,拳弥还是拦阻,说:“齐、晋争我,不可。”打算去泠邑,拳弥继续反对,说:“鲁国不足以相助国君,还不如暂驻城鉏,派人去向越国求援,越君为伯,必肯相助。”

于是卫侯辄就跑去了距离帝丘不远的城鉏,召集兵马,尝试反攻帝丘。至于那个拳弥,半路上就劫走宗庙至宝,逃归帝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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