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走到近前,迹部才想到应该伸手去扶他一下,手伸出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对面的人却很巧妙地避开了,从他旁边擦肩而过,迹部的那只手就悬在半空中,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抓住。
忍足在他刚才坐过的长椅上坐下,到这个时候,迹部才明白,他说的等一下是什么意思。他见到忍足俯下身去,卷起裤脚,然后将一个固定在腿上的金属支架扣好。忍足平时走路都要依靠这个,做复健的时候,就暂时取下来。
“坐吧。”忍足整理好一切,用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于是迹部也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
两个人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再讲话。
隔了片刻,忍足侧头,迹部的头发剪得非常短,几乎只剩下短短的几寸,就显得五官轮廓特别明晰,脸颊清瘦。
忍足开口:“你好吗?”
迹部顿了顿,他想,这话原本应该是他问他的:“还好。”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忍足忽然说:“你给我讲讲外面的事情,每次不二来的时候也有提到,却怎么都说不详细。”
迹部侧头,他望着面前的人,他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想听这些,明面上的前阵子电视报纸杂志总在播放和刊登,至于剩下的,也实在没什么好说。
忍足笑了笑:“说说吧。我在这里……也实在挺闷的。”
“好。”迹部挑些紧要的,抑或不紧要的说给他听。他说得并无系统,想到哪里说哪里,但忍足听得却似乎挺仔细。
“没有了。”最后迹部停下来。
“那好。”忍足说,“我也讲些这里的事给你听。”他说了一些康复中心的事,医生,护士,病友,甚至还有苦中作乐的趣闻。
迹部侧头看着他,忍足表情很平静,实际里,打他们见面以来,一直是这样,很平静,但也很……客气。他们就像普通朋友那样多年分别再重逢,事过境迁,时也过境迁,一切俱化烟云。只有温和客套的礼尚往来。
他们说了那么多别人,就是不说他们自己。绝口不提。
终于两个人都停下来,一时之间再不知道说些什么。
忍足忽然问:“怎么想起来这里了?”
“来……看看你。”迹部说。
忍足侧了一下头:“那现在已经看到了。下午还要继续进行复健,两点钟开始,所以……”他抬腕看了一下表,现在已经将近一点,“你来看我,我很感谢。”忍足的声音依旧温和,“这件事我也并……没有怪你。看完了,就回去吧。”
迹部没有接话,只是看着他。
忍足扶住椅背想要站起身来。
迹部忽然伸出手去,放到忍足受伤的那条腿上。
忍足整个人一弹,下意识地就闪开了。闪得那么急,他站起身来,向前走。
迹部盯着那个背影,即使是用了金属支架,忍足走起路来依然有掩饰不住的跛态。
“我并不是来道歉的。”迹部忽然开口。
忍足停在那里,却没有回转过身来。
“并不是。”迹部说,“我那时总是在想,关于你父亲和我父亲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即使……是在那样的情况之下。”
忍足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就转到了这里来,半晌之后,他答:“他是他,你是你。那些事情……和你并没有关系。而且,既然已经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要是过不去又如何呢,迹部忆起手冢那时讲的话,手冢说,他想和你在一起,他告诉你这个,你以后还怎么去面对他,迹部想,这个原因或许有,但却还不是全部。
“而我刚才在想的就是,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我没有。”忍足说。
迹部凝视着那个背影:“是吗?最开始你走过来,我想扶你的时候,是第一下,刚刚是第二下,如若一切真的可以像我们之间刚才谈话时那样……平静,抑或像你所讲的,已经过去了。你不会躲着我。你不是那样的人。可是,你躲着我……我想不出其余更好的理由,除非是因为你还介意,你不想让我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你更不能让我可怜你……”
“迹部!”忍足打断他。每次他都要这样直接地说出来,没有掩饰和余地。
迹部却没有停,他不能让他们之间就那样平静似水下去,真的不能:“就像那个时候,你不告诉我,因为你不想,我还有别的什么负担或者想法,既然已经决定放开,你想我和你在一起,仅仅就是为了你这个人,而不是其余。不是愧悔,抑或负疚。”
“我也在想,反反复复在想,那一枪之后,你为什么坐在那里。在那之前你安排了很多……你也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求助,可是你没有,你都没有……很委屈,也很láng狈,是不是?即使在那样的时候,我拿枪指着你的时候,你依然不相信,不相信我……会真的那样去做……”迹部回忆那个时候,忍足的那个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