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眸忽而柔软,望向沈黛,撞见她呆怔娇憨的模样,冷硬的声音不禁化作了水。
“便是昭昭。”
“三者皆不可背弃,倘若要我舍其中一样,去谋求旁物......”他冷笑,一字一顿铿锵道,“毋宁死!”
说罢便不再多言,扭头去牵沈黛的手,打算离去。
这番话还在耳中激dàng,沈黛腔子里似涌起一股血cháo,催得她转向上首面色已然煞白的凤澜郡主,纳了个礼。
“这礼是敬我么大邺曾经的巾帼,凤澜郡主的。也是我们为近日之事,向您赔的罪,如此我们也算两清了。至于我方才为您斟的茶,全当是替您清洗近来口中积攒的污秽了。”
说完,她便仰头,亮着眼睛看戚展白。
戚展白忍俊不禁,小丫头的嘴还是这般凌厉,到哪儿都不让自己吃亏。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默契尽在不言中,携手正打算离开。
身后响起一声慡朗的笑,“你这倔脾气,当真说不清到底像你父母亲中的哪一个,倒是和太后如出一辙。”
戚展白蹙眉,不知她作何突然说这个,迟疑着回头,就见她瞧着桌角的那只牛油蜡烛,长睫搭落下一片浅淡的弧影,乌瞳藏在里头,微微失焦,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
“当年的事,我也只略知一二。”
“那时颐珠夫人快要临盆,太后打发了几个得力的人手,去戚家帮忙,其中就有我。那一对双生儿来得艰难,夫人几乎是拿自己的性命拼来的,还闹了血崩。”
“大家进进出出都在忙着救人,却有一个小宫人,趁乱抱着其中一个孩子,偷偷出了产房。我当时刚倒完一盆血水回来,瞧个正着,便跟了上去。就看见她在后门,同一个官员说话。”
戚展白眼皮蹦了蹦,脱口问:“说什么了?”
凤澜郡主瞧他一眼,沉吟片刻,接上,“我离得远,就只看见那官员从她怀里接过孩子,警告她说,娘娘吩咐了,这事不得声张。”
戚展白像是被焦雷击中,霍然往前两步,不小心撞翻旁边的木凳,也不见他瞧一眼。双目瞪得滚圆,直勾勾望着前头,坚毅的身形在烛火中隐约飘摇。
“母亲的意思是,宫里有位娘娘,把展白的弟弟给抱走了?!”宇文均惊到失声。
沈黛也跟着攥紧了手,掌心的汗濡湿到了帕子上。
虽只听见了这句话,可这话的分量却赛过一切。原以为只是一件普通的拐子拐人之事,没想到会牵扯出一桩皇家秘辛。
到底是谁,敢这般大胆!
屋里鸦雀无声,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都在等凤澜郡主的答案,她却只能支着头,无奈地摇了摇。
“其余事,我就不晓得了。自那不久,颐珠夫人便重病不治,去了。当时一道去戚家的宫人,也都被以不同理由杀的杀,撵的撵,我一直装傻充愣,才勉qiáng躲过去。但没多久,我就被封我郡主,嫁来了西凉。”
沈黛不由唏嘘。
母亲从小就跟她夸赞,凤澜郡主高义无双,乃大邺人人敬仰的英雄。却不想这所谓的英雄,竟是这般诞生的?也怪道她提起大邺,就只有满腔的怒火......
“不过......”
凤澜郡主稍稍抬头,眉心微蹙,“我想起来,当时那二人说话时,还有一人过来。有树挡着,我瞧不清他的脸。但看那衣制,应是朝中二品以上的大员。那官员似乎很是怕他,但唤他名字倒唤得亲切。”
“我记得,他喊的好像是......是......泊舟兄。”
砰——
茶盏被人不慎扫落在地,碎成千万片。浅赭色茶水飞溅到沈黛衣裳上,泅出难看的深色,她却恍若不知,双目愕然。
泊舟。
是她爹爹沈岸的表字......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爹爹竟然和戚家......
记忆的丝缕被人勾起,牵扯出无数过往的画面,时而是爹爹送她去帝京城外的别院前,欲言又止的模样,时而又变成戚展白上门提亲那日,爹爹咄咄bī他起誓的样子。
无数画面jiāo织,从前茫然之处逐渐显出清晰的脉络。
沈黛脑袋昏昏沉沉,喉咙像被一只无形大手用力攫住,人忽然有些喘不上气,不得不扶住桌角才不至于昏厥过去。一双眼睫在稀薄的烛光下簌簌轻颤,仿佛风中不堪催着的蝶翅。
边上有视线灼灼望过来,烫得她耳根发热。沈黛知道是他,却无法像从前那般给予他回应。
而屋子另一角,雪藻听完整个故事,人亦踉跄了下,无意踢到后头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滋啦——”
戚展白正当心烦意乱,不由扭头呵叱道:“你要做什么!”
雪藻双肩哆嗦了下,垂首抿唇迟疑了会儿,抬眸道:“方才你们说宫里的娘娘,我突然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