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谷猛然坐起来抽回自己的手,他的眼神一瞬间清明起来死死盯着自己的右手,上面湿漉漉地沾着海水,绿谷皱着眉头疑惑地低头,用舌头谨慎沾了一下一下自己像是被舔过的手背,这是用来判断鱼类粘液的土办法,绿谷从自己隔壁家卖鱼的邻居学来的,下一秒就趴捂着鼻子在栏杆上呛咳着呕吐了起来——好重的腥味。
绿谷从来没有尝到过这么浓厚的味道,不能说是腥味,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味道,不像是鱼类,没有海藻的苦味和海底鱼类吞咽砂石后的涩味,反而像是珊瑚研磨成粉末,或者是绿谷偶然闻到过的镇子上来访的穿着华丽繁复的贵族身上那种香料的味道,像是麝香,又比麝香多了一丝别的凉。
绿谷还没来及深思这种鱼类的种类,就看到船长gān脆利落地从自己皱巴巴的裤子掏出一盒火柴划亮,他抓起旁边的玻璃油灯点燃灯芯,一只手提着灯,一只手护住灯口不让还没停的小雨扑灭着微弱的烛火,被风chuī得贴在玻璃罩子上燃烧的灯芯很快就熏黑罩子一壁,火焰泛着垂危熄灭的幽蓝色,只能照亮船长沧桑又布满沟壑的脸,他叼着早已经没有烟草的烟斗,像是含着让人心安的护身符一样反复砸吧着嘴,眯着眼睛打了个手势让旁边一个水手帮他扶着舵,他走到前面用油灯照在航海图上反复确认,终于幽幽地说道:
“我们进公海了,再有不到40海里,就到上次的船失去消息的地方了。”
他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几下,最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般大声道:
“放小船!找两个人进去!”
一群水手忽然意识到了船长要做什么,纷纷惊怒着站了起来把还没反应过来的绿谷护在了身后,和站在船头目光yīn沉的船长在凄风冷雨里像是两个阵营一样对峙起来:
“你要做什么,老独眼,绿谷他妈的才十几岁!!你他妈要拿他做饵钓什么怪物!!!”
“这孩子是自己来的!!!!!老独眼,你要做什么,这里根本没有人鱼,你他妈是拿绿谷这个小崽子去喂怪物!!!!!”
“操你妈,老独眼,老子不会看着你做这件事情的!!!”
老独眼yīn恻恻地勾嘴角笑了一声,举起油灯照亮自己的脚上那个像是要把他脚都咬下来的环形伤疤,眼神里全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你们怕什么,我不是也活着回来了吗?”
他一瘸一拐地往后退了几步,手卡在摇摇摆摆的圆舵上,颤颤巍巍地从旁边拿起一瓶扁状的酒瓶,单手弹开木塞子仰头猛得灌了好几口烈酒,没有喝进去的烈酒从他乱糟糟的花白胡子上流了下来,他“嚯嚯”地嘶哑笑着,随着起伏晃动船一同摇摆,哼着歌摇头晃脑起来:
“老查理有两个儿子,大查理和小查理,大查理喜欢吃鱼,小查理喜欢航海,哟,喜欢在黑夜里和鱼群嬉戏——”
“在一个晚上,大查理出去捕鱼,小查理爱上了鱼,爱上了鱼——”
他哼唱的苍凉又诡异没有韵律的调子戛然而止,他的目光穿透一群默不作声的人群沉默地落在了绿谷的身上,他突兀地大笑起来,打开自己的眼罩露出那只让人不适的义眼,像是感到瘙痒一样粗鲁地揉弄了起来:
“绿谷,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吗?别像查理一样爱上你看到的怪物,知道吗,别爱上,你就能回来。”
他浑浊不堪的目光陡然锐利了起来,他歪着嘴巴又嘬了一口烈酒,目光狠厉地扫过这群水手:
“你们难道不知道为什么会把绿谷带到船上来吗?一群假惺惺的杀人犯,当初一群人觊觎我弟弟爱上的那个怪物,bī他把怪物抓回来,结果bī死了他,后来又因为看见我接触过怪物,出航用我钓怪物,现在你们跟着一起出来,与其说是害怕镇子被毁,不如说是看见我这个唯一回来的人当船长,准备都来分一杯羹,尝尝怪物的肉和眼泪的味道,对吧?反正待在镇子上是死路一条,不如抛下镇子用我钓怪物大发富贵是吧?”
他蛮横地擦了一下嘴巴,轻蔑地嗤笑一声:“死心吧,那怪物喜欢年轻的东西,用我什么都钓不上来的,我是被它们遗弃的饵了,我们已经进海了,不给它们一点什么东西,二十海里都走不到这船就会沉,你们回不回去,都是死,懂吗?”
绿谷感到有人用力捏住了自己的肩膀,在模糊的夜色里一群刚刚把自己护在身后的人眼神贪婪而疯狂地睁大,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这个被人处心积虑放在船上的活体诱饵,泛着令人胆战心惊的猩红颜色,有人低哑地开口:
“快去放小船,绿谷,你会救我们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