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听见笛飞声接了他的调侃,李莲花伸出手来,握住了笛飞声的手腕。这原是一处命门,武林中人从来忌讳如此松懈防备,只是面对李莲花时,再无什么可防的,gān脆就坦dàngdàng给他握住了。李莲花将他的手轻轻压下来,仰着脖子看他久了,挨不住肩颈也发酸。
如今江山人物皆轮换,日子又总是过得糊里糊涂,年岁都数不清几何了。李莲花想了又想,万分努力从脑袋里抠出一丁点印象来:“如若锦缠道真在那边,依我十几年前见她的那一面,她脾气实在古怪,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她武功造诣到底如何了,还是多留心的好。”
“留心怕是不够,她根本就是个疯子。 ”一道声音自屋内传来,只是比起先前,显得稚嫩许多,倒当真是个小姑娘的声调,只是话中多有些不平。
李莲花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他扭过头去咳嗽一声。
那位小姑娘换了身衣裳大大方方推门出来,仿若方才惊慌的人并不是她,只看模样约莫不过十六七的年岁,将先前那第一面所见的年纪给颠了个倒,只是眉眼虽清丽,仍然带着一股不太相符的老成,她今日遇上的若是其他人,或许真不容易拆下这易容来。
李莲花似乎想到什么,几近自言自语一般疑惑道:“不应当啊……”
她几步掠至两人面前,听见李莲花的轻声嘟囔,瞪了他一眼,又道:“现在大家都不过是一条绳上的,我骗你能拿什么好处?”
李莲花又轻轻咳了一声,好声好气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好生奇怪,她若是疯了,如何教会你武功?况且你被困在此处十几年,那便是自小就在山上了,稚子尚不辨这世间道理,受她影响这许多年,可你看起来仍是个讲道理的正常人。”
“她并不是全然疯了,至少在前几年还像个人,那时候她仍算是我师父,”说及此处她忽然顿了一顿,脸色变得有点怪异,便移开了脸,不再去看李莲花,只盯着手上一道道浅淡错杂的细痕,是一些牵弦而留的旧伤,她下意识地摩挲过那些痕迹,说道,“这山上原不止我与她二人的。”
笛飞声听到这里,略一皱眉,“其他人在何处。”多一个人自然就多一份变故,不可助力便是麻烦又一桩。
她一时没有接上话,那张脸上浮出一些愣怔的无措来。饶是笛飞声这样不通人情的,也觉出奇怪。她又张了张嘴,两片唇微微颤了片刻,才低声道:“早已过世了。”
有一只手轻轻柔柔拍了拍她的肩膀,李莲花只叹了口气,温言道:“他断不是故意要揭你伤心事的,只是……”
她收敛了方才泄出的一点情绪,又抬起头来,却像个没事人一般,也没管李莲花的安慰,张口说道:“那座山头上有一处金家的阁楼,我原本就随锦缠道宿在那处。金家虽毁,但数百年来最为珍稀的积蓄却应尽藏楼中,那里面也许有你要的灵丹妙药。”
仅仅是‘也许’二字也实在是令人动心了。
她停了片刻,又道:“她当年在李相夷手下吃了亏,比之当时功力又减,与你对垒断然也讨不到好,只是有一事万分注意,她保命的yīn招从不少的,阁中的机关只比金家更繁多刁钻。”
李莲花收回手来,脸上一丁点被忽视的尴尬也无,也不觉得方才是多此一举,听到她的话倒是认同地点了点头。
她说着就要往前走,李莲花便也跟着站起来。绕过那处清冽山泉,再往林中深处走,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已到了断崖之前。
一棵落寞孤柏自崖前生出,独立此处守候,前路不可再进一步,抬眼望去已是茫茫云海翻涌,崖下不知深来几千丈,似无尽头。有风来时,云霞顷刻流散似如活物,萧萧草木摇,而铁索微动,另一端隐入云中去,不可窥见去处。
三人立于松柏下,笛飞声与李莲花站一处,她立于那铁索与山石相连之处,距山崖横断之处不过几步,却不生惧意,一字一句仍是平缓,“她亲口所言,这里的阵法是金家历代所布,阁楼也是为后人留条退路,只是我虽空知道许多事,关键却不知她将解局的图纸放在阁中何处,未到迫不得己,不要毁了阁楼,就怕什么重要的都会连着屋子被一并销尽。”
李莲花望向那处地界,似乎真能从云中勾勒出模糊的阁楼模样来,初看时还不觉如何,现下心里却隐隐觉着有些远了。年轻时自危崖登顶而望,满目青山化小,云自脚下游走,笑尽天下英雄,只觉心胸辽阔畅慡,未料到今日却会有些不着地的慌乱。
笛飞声看了他好一会儿,脸上既无笑意也无悲戚,也未曾言语,只是什么不放心的都似乎在此时一股脑地用眼神诉尽了。李莲花却只是很无辜地呆呆回望他,要说情人眼里藏什么柔情,他却觉得虚得很,他都快是个瞎子了,哪能将别人的情绪一一分辨得清呢。只是这份不作玩笑的目光,遮过山间浮云与明月,再也不能让人看见其他,已是万分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