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将她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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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昨夜一梦,李诏第二日的脸色不太好。
叫了车入宫中,她未拜见任何人,而是笃然匆匆再去了一趟玉津园。
宫殿外头的那块huáng沙碎石地上寸草不生,也没有梦中恣意流散的血迹。
似是后怕,又是庆幸,她呼出一口长气,抬脚跨入韩方圆所在的冷宫。
守着韩方圆的那个宫女坐在门槛上,见到李诏来了,好像是认得她一般,没有阻拦着,只是立了起来行了个礼,又谄笑地问了一句:不曾想昭阳君大驾光临,来这冷宫做什么?”
若是从前,李诏定会按着礼数回上一句,然而现在的李诏看着那张谄媚的笑脸,却乍然没了这个心思,反倒是觉得又何必去回应一个宫婢,多此一举告诉她自己如何作想。
李诏不语,连笑容都懒得挂上,正要入门,却见韩方圆一人坐在宫内空地之上喃喃自语,时而哼唱着几句不成调的曲儿,并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也好似没听到这头的动静。
她的眼神涣散迷离,比之那一日更似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殿内没有燃香。
李诏不禁再嗅了一嗅,反倒是隐约闻到了一丝酸涩腐臭。算算不过几日之间,怎就沦落至如此地步。李诏咬紧了后槽牙,再不想进去叨扰了。于是便在这门外稍稍站了一会,本她是满腹的疑惑与怜悯,还想再问得一些什么。可如今看来,根本不必再问。
人在疯魔癫狂之时,犹保留一丝神智记得挂念至亲安危,可天不遂她愿,这般失去至亲的苦,加之自身的凄凉,同从前的荣光绮丽相比,更不忍叫李诏再目睹。
脑中韩方圆哼唱的旋律如泣如诉,悠然凄恻,李诏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离开后殿的,亦不明白她今日来宫中是为了什么。
施施然将将步行至东华门,宫墙边落下的枯枝败叶,被人轻扫开来。
一声一声的扫帚划地,让从几乎快要在低迷之中沉溺的李诏稍稍喘了一口气,再抬头时,她只见昨夜梦里的那个少年在宫门口立着。
安然无恙。
方才都确认过是梦了,李诏却还是恍惚。
而两人目光顷刻的jiāo汇,使得她胸口之中本已被折磨失温的那一颗心,骤然跳动,似是乍暖还寒时候的一股温流,不断侵入,以至于流淌到四肢百骸、每一个角落。
倏然眼眶一热,李诏猛地别过头去用袖口擦拭自己的眼,却止不住泪流。摸寻到那块诓骗来的帕子后,她努力揩gān,牢牢地攥在手心里,也没有半分想归还的意思。
今日所见之景与梦中大相径庭,她应当是欢喜,而非苦忧。可醒来之后,李诏霍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知无力,或是会与那冷宫中人一样任人摆布,尽力却不由衷。她连最亲近的人都不能真真正正地认得,而脑中思绪却渐渐将一个不争的事实逐一浮现,似她再如何否认,再如何拒绝,都会水落石出。她不想在众人面前bào露出自己的脆弱不安,亦不想别人猜出自己对那人敞亮却晦涩的心思。谁才是司马昭呢?可眼泪根本停不住。
本与她隔着一条道距离的少年已经驱车到她的跟前,而他攥着马鞭,坐在这辆太尉府的马车车舆之前。
李诏蓦地心跳一顿,望向他的眼底,而从那双眼中,瞧出了倒映着的怯弱不堪的自己,自觉一时没有力气再继续伪装,也不想在人前哭成这个没必要的脆弱模样。
她是李诏啊,怎可被人瞧见荒唐。
元望琛看在眼中,只觉少女一脸láng狈。李诏是难解的,他从来便是这样以为。她在自己面前几次三番展露出来过泪水了,少年的理智告诉自己不可动半分恻隐之心。可他却从来未见过她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失态过。
这个里里外外皆要静言令色,摆出自如文雅模样的李诏,怎会见到他便哭了呢?
少年避开半个身子,垂着眼没有再看向她,而是轻声道了句:上车吧。”
李诏咬着下唇,回望了少年一眼,踩着台阶便躲进了马车帘后。帘布一放下,她整个人被一间灰青色的内壁所包裹起来,温暖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清新余味,似车的主人,陌生却熟悉,令人没由来地生出了一分稚嫩的安全感。
少年在前驱车,车轮似是滚动了一段并不远的路,停靠在宫阙之外。
他自幼年落水后,耳力素来就微弱,更何况隔着一块厚重的帘布。
元望琛微微动了喉咙,不晓得帘中人心境如何,只是说:眼下,你可以哭了。”
沉默须臾后,他便依稀听见车舆之中的某人先是小声啜泣,尔后嚎啕大哭。
少年的左耳似被吸满了水的海绵捂住,将他从这个嘈杂喧闹的世间隔离剔除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