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问他半夜三更来她屋里做什么,这个好似显而易见的答案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便令人不安,甚至转而惶惑。她已经自以为是自作主张过了,年少时的头脑发热让她会错意,丢人现眼,便不想再继续重蹈覆辙,做无用功。
因而避而不谈,便可当做这个问题不存在。
此刻,酒醉微醺的少年眼光并不锐利,可在听闻她开口问出的这句话时,忽地凌厉了一些。
感受到异样的李诏,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是。”元望琛大大落落地承认。
你要将我藏多久呢?”李诏蹙眉,直言问道,一想既然管中弦都能找上门来,李罄文不会不知道她在此。她习惯于父亲的这番作为,似将她放置在一边不管不顾,却是因成竹在胸,笃定她不会有事。
如果是这般,那么李诏开始疑惑起少年的立场了。
元望琛却是出乎意料地闻她所言笑了笑,随即想到了什么,面色减淡,仿佛方才一瞬间的笑容并未发生一般:不会太久。”
什么是久?”李诏盯着少年的侧脸。
他嘴角一浅,似是也在等一个不得不面对的将要来的事实,轻轻淡淡地道:等这个年关过了。”
随即二人陷入沉默。
李诏不明白在这短短几日之内,将会发生什么。一无所知的她,不敢去深想,更不敢妄断。
赵樱为什么来这里?今年的除夕,远西王也在么?”她还是没忍住,直截了当地问,在榻上翻了个身,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面向少年,念出他的名字:元望琛。”
少年耳朵微微一动。
李诏深吸一口气:你此次所谓‘帮’我,当真只是帮我么?”她素来熟悉,身边的这群长辈大人做一件事,从来不会只单纯为了一件事。而今陷入朝堂之中的元望琛亦不会那么简单,她质问道:可是有了贰臣之心?”
元望琛颔首,看向李诏那双不容置喙的透亮的眼,轻声道:我何必非要做仁义之师,你也可权当我是出尔反尔的小人。”
你入朝为仕是为了什么?”李诏在问出口的那一瞬,便后悔了,她好像不明事理成天说着仁义道德这般大话的儒生,她分明晓得此人用意本就不纯。入宫不过是元容两家众望所归,是他必须走的一条路。
一己之私罢了。更何况,万事并非非得要一个正当原由,哪里非要匡扶正义,为救济这天下人?谁是君又有什么关系?天下百姓当真在乎这个位子上坐得是哪一位吗?”
李诏愣住。
无可想象这位少年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即便或是人人心中都有这样的念头,可他却当面与她不讳地说了。
到底是因为什么让他如今变成这般?李诏记得他原先会更加拘谨一些。
还是说他一直便是这样,是自己从来就没认识他过?李诏回忆起从前他与赵玠的相处,便也没将君视作是君,所谓的恭敬亲近难道只是因他担任太子伴读么?
李诏不免想起恣意妄为的赵檀曾说这宫里如今只有两位不那么无趣,一是李敏政,二是元望琛。
李敏政那人不按常理出牌,恰投其所好,而元望琛呢?似不屑以假面掩饰,惺惺作态,亦直来直去。
你喝酒了。”李诏为彼此留一个台阶下,怕他说得太过了,也不想听到更狂妄的话语,叫人害怕。
是,我喝酒了。”少年嘴角一浅,望着李诏,屈膝换了个坐姿,后背对着外头,将人往内里靠。
李诏不喜欢这般被人俯瞰的姿势,想着索性坐起来。
元望琛瞧着她一会,垂了眼,又撇开方才说的其他话,突然问她为何不睡:被吵到了么?”
李诏皱眉看向少年,这话不是明摆着的么:你说呢?”
是一个人住惯了么?”元望琛忽而道,话语之下的意思也极为透彻,她的事有两年多了。”
猝不及防却也无可避免地谈到此,李诏劝回了婧娴后,便独自一人待在寺院别所里。夜里听不到人开关阖门的声音,却也始终无法将恻恻不安的心平稳放下。
只是她不想在少年面前露怯,硬撑地道:管医丞开了安神的药了,我没事。”
元望琛没回她话,只是固执地又说:在这儿待了几日,可也觉得无聊么?”
和径山寺里也差不多,怎么度日不都是挨么?”
大半时间都去了岭南,有人相伴好不快活,如何算挨呢?”元望琛闷闷出声,而此言却听之咬牙切齿一般,似是对她有所不满与忿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