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怪异官司
本朝官员的俸禄，还是开国时定下的。彼时高祖固没有刻薄百官，但几代下来，太平盛世，钱越发不值钱、通货膨胀了。
这做官的人，尤其是地方官，其实也挺不容易的。对上，每年要往京中送孝敬、走门路，好让朝廷不要忘记自己；对下，要养一群幕僚，比如姜丰请的两个师爷，就是没有编制，要自掏腰包的。
此外，还要宴请下属、偶尔给下属发福利等等，若是没有家中补贴，俸禄又是杯水车薪，不另外寻门路捞外快怎么行？
此事大家心照不宣，渐成定制。所有踢斛淋尖、加收火耗、题字润笔等，皆是寻常手段......
这些事吧，没人追究，就不是个事。有人追究，就是罪过。
好在姜丰就职日短，这些手段都还没用上。当然，他也不打算用。
思来想去，姜丰还是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安全的......实在有人要鸡蛋里挑骨头，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只是申请新修堤坝的折子还没有批复，不知能不能拨款下来。再过一个月，晚稻收割后，百姓农闲了，就可以征调民夫、修建河堤了，可别误了事......
姜丰忧心忡忡地回到府衙，就听到外面忽响起了鼓声。
有人击鼓，告状来了！
姜丰精神一震，这还挺新鲜的！因为他是知府，若是下面县乡的案子，都是告到知县衙门，由县令先审，不得越级告状的。
除非是案子比较重大，或者是告状人觉得县令不公，才会到知府衙门来上诉。
姜丰立刻整理好官服，召集人员，端坐在衙门正堂，第一次升堂！
衙役们整齐地站成两列，水火棍在地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告状的人走了进衙门，还带着一个讼师！跪地行礼后，将状纸呈了上来。
刑名师爷接过状纸，当堂念了出来。
这个案子果然有些奇怪。
却是开建府一富户，娶有一妻，数年无所出，便按七出之条出之。妻子回家，许是赌气，很快嫁了个小货郎。丈夫亦谋另娶，倾刻成婚。
十月怀胎，富户新妻子生下一子，前妻亦生下一子，只是后妻之子先天残疾，又听人说前妻所出之子白胖可爱，且长相颇似富户。
富户父母心念一动，想抢夺这健康的“孙子”。可因这孩子出生的日期......有些微妙。
然而更微妙的是，此时乡民无事不愿意告状，都是先请乡老调解。双方都争这孩子，只能滴血验亲。谁知这孩子竟与两人皆能相融，两家因此争执了起来。
姜丰听得这绕来绕去的案子，心里暗骂了一句粗口。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年头又没有亲子鉴定，滴血验亲那就是不靠谱的事，先不论这孩子是谁的，案子该怎么判呢？
姜丰翻着状纸，沉着脸问：“你是贺水县治下，为何不在县衙告状？”
“启禀大人，我那前妻所嫁商人是南海县人，因分属两府，县令大人说管不着，因而只能到上级衙门告状。”这富户条理分明地说。
姜丰盯着他，淡淡地说：“你还挺懂律法的。”
这案子复杂，姜丰没有当庭断案，而是发签拿相关人等，命这富户且回去，等涉案的人都到齐了再过堂。
这富户见知府大人接了状纸，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姜丰收了卷子，回到后台，召集师爷、莫明等属官，问：“你们看这案子如何？”
“这案子，不对劲。”莫明沉吟着说。
废话，这还用你说......姜丰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这富户的前妻所嫁的行商只是个货郎，无权无势。
而这富户，家中佃户长工有几十人，或是找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蒙着脸面把孩子抢过来就说是现在的妻子生的，就算说成婢妾所出也没什么，反正这就是他家的孩子了。
那货郎和前妻又能奈何？富户何必跑来府衙告状，闹得人尽皆知？
见姜丰不说话，莫明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一个管财务出纳的，断案不是他的长项啊！
刑名师爷说道：“大人，其实这案子怎么判不要紧，只要叫人挑不出毛病来，还得预备着日后有人翻案。总之，必须人证物证俱全，做成铁案才妥当。”
“所以说呢？”姜丰挑眉问道。
刑名师爷庄同被噎了一下，也不卖关子了，连忙说：“既然滴血验亲都验不出是谁的，就问孩子的生母好了，她心里总该有数的。”
这倒未必......姜丰心想，若是日子巧了，只怕孩子的生母也不知道是谁的。
回到后院，姜丰还是愁眉不展。这个案子，虽说难判，但是他从前在大理寺，也不是没见过更离奇的。
唯一可虑的是，在督查组可能已经到了的时候，这案子爆了出来，难道说有人要对付他，给他下陷阱？
熊楚楚也听到了前头的案子，也是啧啧称奇，见到姜丰进来，正和帮佣说道：“这事也离奇。这富户家里既有钱，又不是养不起人，何必非得休妻？按律例，民过四十无子，是许纳妾的，他为何不纳妾生子？就是不纳妾，蓄婢生子也可以。非得休了妻子，可真是薄情寡义！”
姜丰一拍掌，这事就是这里不对！
他都差点忘了，如今这个时代，休妻和离是极少有的事，尤其是以无子作为理由。这富户在本地也是体面人家，他这么做，就连不认识他的人都骂他薄情寡义，何况乡邻和岳家。
有鬼！绝对有鬼！
看样子蒋芦那老小子绝对是来了！若是他设下的局，一定还有后手！
姜丰猜得没错。
那告状的富户，此时心情也挺忐忑的。他想要个白胖健康的儿子，也觉得这儿子应该是他的。其时乡下，哪怕不是亲生的，养大了就是亲的了！
为此，他还买通了乡老，必要将孩子夺回来。这乡老说是德高望重，其实少年时颇游手好闲了一阵子，他游荡的时候，跟着县衙的仵作混过些时日，知道些偏方能令人血液相融，也能令亲生父子血液不相融。
万没想到滴血认亲的时候不知道出了什么纰漏，两边的血都能融到一起！真是见鬼了！
更没想到的是，因为这事过于离奇，一传十、十传百，招来了鬼！“鬼”的条件令富户无法拒绝——会帮他将孩子弄过来。
而此时，以蒋芦、东缉事厂大太监晋苍为首的督查组一行，还在下游的南海县。
蒋芦拉着晋苍，在南海县四处“查访”，拖延时间，他已经着人安排好圈套，只等姜丰掉进去，他们也该到了。
亏姜丰还在大理寺任职过，若是在他最自得的“断案”上击倒他，岂非有趣？
蒋芦想着，都不由的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