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留下罗轩
罗轩来的时候，姜丰的桌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西洋火枪并火炮模型、图纸，这会子正跟火器局总管沈之鹤议事。
见到罗轩，姜丰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笑道：“你来得倒巧，之鹤从前也在国子监，你们是老相识了吧？”
罗轩和沈之鹤相互见礼，答道：“沈博士主讲《墨子》，他离开之后，学生们都很想他。”
此时的“博士”是官职名，国子监博士，正五品，比罗轩这个从六品的监丞官职要高。
博士是负责讲学的，掌教三品以上及国公子孙、从二品以上曾孙为生者。监丞掌判监事，负责学风纪律、每年岁末学生的考试、考核。
两人虽是相识，交往却不多。
沈之鹤笑道：“罗大人有空多来大湾走走，我也颇为思念京中同僚、学生们，请罗大人回京替我问候他们。”
两人寒暄了几句，沈之鹤也不得空，抱着图纸匆匆离开了。
望着沈之鹤步履匆匆的身影，罗轩心中的纠结更甚。在大湾做一个火器局的总管，真的比在国子监做博士更好吗？
犹豫了一会儿，罗轩还是将心中关于战争的疑问说了出来。
无缘无故的，找了个牵强的借口就攻打邻国，让世人如何看待、评价我们？
姜丰此时已经将模型收进了柜子里，闻言摆摆手，让罗轩先坐下。
“此事从何说起呢？”姜丰靠坐在鸡翅木的八仙椅上，曲指敲了敲桌子，“常言道，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可见打仗何等惨烈。阿轩，你从开建时就认识我，应当知道我并不是好战之人。我也常想，有什么可以不打仗，永保太平的方法？”
姜丰从书架上找出了一本书，翻开其中一页。罗轩伸头一看，上面有一幅图，像是一只毛边、绣纹奇怪的鞋底子。
“这玩意叫做草履虫，极小，生于池塘中，小至人眼所不能见，唯有置于显微镜下才能看见。将此物养在一个小皿中，投以食物，它便渐渐繁衍起来，且越来越繁盛。起初还罢了，过了些日子，皿中渐渐布满此物之后，食物渐渐不足，便有大虫吃小虫了。”姜丰抬目扫了一眼，罗轩的眉头微微皱起了。
“任何物种，种群密度大到一定程度，必然会互相残杀。种群密度指的就是......额，这么说吧，方圆一千亩地当中人越多，咱们人的种群密度越大。”
罗轩也是聪明人，大致意思还是听得明白，神色越发严肃，知道姜丰后面必然还有话。
姜丰又翻了翻，从书架上抽出一副地图，展开：“这个便是我朝疆土。北有大漠草原、极寒之地，东南为海，西边是高原。人有繁衍，祖生父、父生子、子生孙，生生不息。而地有限，饶是我朝地大物博，若是不打仗、无有大的瘟疫，总有被人口填满的一日。且不提什么明主庸君、良民逆臣。纵然天下永远都是太平盛世、四海升平，然物产有限，也会有土地所出养不活四周人口的时候。届时饥饿会令人忘却一切礼义廉耻，抢夺旁人的食物。便必然会有战争。”
“你问我为何要对外扩张？自然是为子孙后代争夺生存的空间！”姜丰说着，又找出一副西洋各国的地图，说道：“这就是西洋诸国的地图。你看，它们大都是小国，其国土大小不过如我朝一两个寻常省份罢了。从前数千年开始，这些国家也没停过打仗，也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只是最近他们彼此之间打的少了。不是他们学会了礼义廉耻，而是——”
停顿了一会儿，姜丰又找出一幅画，这回是画的是一艘大船，船头树着西洋火炮，并一个西洋兵士手持西洋火枪，接着说道：“而是他们现在有了可以去任何地方的大海船、有了火枪火炮。”
接着，姜丰像变戏法一般，又找出一副地图：“这是两百多年前的世界地图。此处为阿兹特克国、玛雅国、印第安国、瓦肯国、塔图因国，还有许多小国。此处为埃及国、苏丹国、津巴布韦国、哥斯拉国、瑞文戴尔国，也有许多小国。此处有毛利国、柯南国、基德国，并其他小国。”
他只管在地图上信手指指点点，口里胡说八道，将罗轩唬得一愣一愣的。反正两百多年前的世界，谁也不知道。
乃又翻出一张，仍旧是地图。
“这是现在的世界地图。方才我说的那些国家都已经没有了，他们的君王子民或是已被屠戮干净、或是做了奴隶。其王公贵族世代积累的金银财宝、古玩奇珍悉数被人船栽车拉打包运走，运了个干干净净！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皆已是西洋英吉利国的地盘了。你看，此为英吉利国本土，大概是一个豫省外加半个冀省那么大吧。”
罗轩不由得抽了一口冷气，显见大英帝国本土和殖民地对比强烈，把他惊到了。
“此处为佛郎机国本土。比英吉利国过大一些，大概有两个冀省加半个豫省。如今他们的地盘是这里、这里、这里、这里。其余我就不一一点明了。横竖这些已经悉数为西洋诸国得了去，屠尽诸国君臣百姓，将他们本国之民以大船载来，移居到这些土地，念书、种地、开小作坊、经商，生根发芽、开枝散叶。”
罗轩脸色顿时苍白。他只知道西洋诸国热衷商贸，似乎也精通奇技淫巧之事。但士农工商，工和商都是低贱之事，在正统儒家士子眼里，实在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
但没想到，世界已经变成了这样。
姜丰啪的一击掌：“我朝也好、前朝也罢，都曾与外族征战。多半是因为对方先掠我边境，我国自卫反击。也都曾打赢过，只是咱们打完了之后就回国，也不惊扰当地百姓、也少掠夺异族皇宫。最后得了最多数十年的仁义之名。数十年之后，人家早忘记从前你们曾放过他们祖宗一条生路了。养足了男丁马匹，他们又来扰我边境。”
“再看人家西洋诸国。根本不要什么狗屁仁义道德。前头这些国家都没惹过他们，他们皆是平白无故去攻打旁人，为的只是夺人钱财土地。阿弥陀佛，金灿灿的纯金，白花花的银子，一船船运走，然而并未有皇天后土、神佛仙人去修理他们。被屠戮的那些国家已经被杀干净了，而杀他们的人毫无报应。可见这些地方并无神明主持公道。”
说到这里，姜丰冷笑道：“阿轩，你说着仗能不打吗？如今不是我们要不要打，而是别人要不要打我们！我是最反对内乱的，但一直支持对外扩张。横竖要打，打谁不是打，何必打自己人。横竖是抢，谁抢不是抢，干嘛不黑吃黑？横竖是金银财宝，谁得到是谁的。”
罗轩沉默了良久，终于拱手道：“大人说得对。为了子孙后代，我们不打也不行了。我回朝之后，即刻申请调令来大湾，还望舅舅收留我。”
前面喊“大人”，是从公来说，后面喊“舅舅”，就是私人的人情。
看到罗轩心服口服的样子，姜丰心情舒畅，拍着他的肩膀说：“好！你是个实干的，能来帮我就最好了！我这里鸡笼知府出缺了，我替你请旨，就谋这个职位。我也做过知府，如今交给你来做，务必不要令我失望！”
“多谢舅舅栽培！”罗轩一揖到底。
姜丰当初是大湾知府，管整个岛。现在大湾属于省的编制了，各大县、城也升了州府，出缺的鸡笼城属于小城，知府只是六品，比他在国子监的职位高了一点。但自来京官比外官清贵，国子监又是天下读书人向往的地方。这么说起来似乎不划算......
但是，能够为一地主官，亲自主事，又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
对于一个官员的职业发展来说，有地方主政的经验，也是入主内阁的必由之路。
罗轩被姜丰灌了满脑子世界大势，又殷切嘱咐了一翻，心情激荡之下，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
姜丰把地图一副副地收起来，捋须笑着，心道，这套地图PPT给人洗脑，好像很好用的样子，要不再去忽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