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7章 儒学与科学
萧璟听了之后便准了，很快派出人手跟冼海同、周扬等人一起上街办讲座。
京城那么大，光是办科普讲座还不够，太子请锦衣卫选出能言善道的人紧急培训，接下来两日京城中突然冒出一些人敲锣打鼓，在大街上摆开长桌告诉路人，近日将有日全食，并解释日全食是怎么回事，还送给他们简约的示意图。
许多商铺当中，伙计也向客人解释这个。教坊司的淸倌儿纷纷告诉来吃茶吃酒的客人，初一午时二刻左右天会黑一阵子，极有趣的。
连城中一些闲汉、流氓都得意洋洋走街串巷，唯恐旁人不知道自己知道日食是种寻常天象。
恐惧源于未知，这一下全城都在议论可能发生的日食，甚至隐隐期待起来了。
关于日食的热度竟一时盖过了施家行刑的风头。
毕竟砍头时不时能看到，这天狗食日一辈子也未必能见到一次啊！
百官则恍然，怪不得要推迟行刑，原来有这么一件事等着。
不过，对于日食的科普宣传，大多数人并不相信。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还是“天人感应”，旱灾水灾、地龙翻身都是上天的警示，这天狗食日自然也是了。
如果说“天人感应”的理论是错了，那他们中许多人大半辈子追求的真理都是错的吗？
春舒园里，一些有名望的儒士聚集了起来，也在议论此事。
一位老翰林痛心疾首地说：“天狗食日的事若是真的，必然是对应谋害先帝一案！这日为君主，天狗食之便是上天的不满！应当从严处置罪人！朝廷当采取措施告慰上苍！”
这历来的措施，自然就包括皇帝下“罪己诏”了。
另一位国子监博士也捋着长须侃侃而谈道：“天和人同类相通，相互感应，天能干预人事，人亦能感应上天。君王无道，奸佞乱国，上天就会出现灾异进行谴责和警告；政通人和、君明臣贤，上天就会降下祥瑞以鼓励......”
“若说天象与人事无关，那天谴和报应难道也是假的吗？听闻宣传日食是自然天象的都是大湾籍的人，这学术和姜丰有关？姜丰两榜进士出身，本应是我儒家翘楚，竟也鼓吹此歪门邪说！”
一个中年文士则道：“听见路旁有人喊日全食每年都有，每年在不同所在。这显然是胡言乱语了，若日食是常见之事，史书如何不记载？”
陪着先生来的一个年轻学子犹豫地说：“我听冼翰林说，每年能看到日全食的地方各不相同，多数在外国和海洋区域。今年碰巧在我国京城罢了。”
“哼！反正这些歪门邪说，我是不会相信的！”老翰林固执地说。
那些人还说月亮是一个如橘子一样坑坑洼洼的球，上头没有嫦娥没有吴刚，没有桂树，那寄托着无数美好传说的月宫，居然是一片死寂的不毛之地......
那无数文人墨客颂美月亮的诗词歌赋岂非全都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这绝不能接受！
这些执意不肯相信的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要维护儒学正统，维护“天人感应”的真理性。
他们敏锐地意识到科学思想会对儒学统治地位进行挑战。如果没有天人感应，他们拿什么劝谏皇帝？如果天象和人事无关，难道君权天授也是假的吗？
但普通百姓就不会想这么多了。
什么天体运行，他们听不懂也不完全相信。
“眼下重要的不是相信，是知道。”忙碌了两日的冼海同对同僚们笑道，“恐惧的根源是未知。日全食从何时开始、至何时渐黑、何时全黑、全黑多久、何时开始渐亮、何时全亮。当这些已提前知晓且一一应证时，纵然旁人告诉你的原委你不信，也不会害怕。”
“且我们还可以准备好涂了墨的玻璃片，到时候让大家自己看就好了，毕竟眼见为实嘛。”
另一个大湾籍的官员笑道：“冼兄此次倒积极！我看你不像翰林，倒不如去钦天监入职好了。”
冼海同打了个哈哈：“普及科学，人人有责。”
真正的原因嘛......难得有这个机会，可以挑战一下“君权天授”的根基，又何乐而不为呢？
今日做的事只是一个开始，看起来不起眼。但大湾的书上说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来日这潜移默化，便能改变人们的思想！
喝了一口茶，冼海同又笑道：“何况殿下亲自请我们来做科普，自然要尽心尽力。横竖民愤不会再有了。百姓都忙着跟人争辩天体运行是真是假去了，哪有闲工夫愤？咱们也是为国家稳定尽一份心了！”
这话“不经意”间传到太子和皇帝耳朵里，倒让他们的心情更复杂。
京中那么多久受皇恩的人唯恐天下不乱，反而是大湾来的人心心念念“国家稳定”。
这打的都不知道是谁的脸！
全城期待之下，五月初一终于到了。
午时二刻，日全食依约而至。
京中百姓纷纷仰头瞧热闹，有涂墨玻璃都举着涂墨玻璃。
片刻过后，天上露出一线金边来，地上一片惊喜呼声：“哦哦哦~~”
“原来天狗食日真的是月亮挡住了太阳的光，那天狗吃月亮也是一样的道理了？”有人好奇的说道。
“是了！正是这个道理，我们来论一轮天体运行！”
............
一场本会引起轩然大波的天象异变就这样被化解了，坐镇皇宫的皇帝和太子看到太阳重新出来，都松了一口气。
“想不到事情竟会如此解决。”皇帝有些唏嘘地感叹，“姜丰真是朕的福将，人不在国内，其思想却还是为朕化解了危机。”
萧璟笑道：“儿臣已命督察院将日食前后的事印在《京城日报》上，再派人把报纸通传全国，省得其他地方的人议论猜测。”
“皇儿做事，朕很放心。”皇帝也笑了，“朕这一回，可就不下罪己诏了，也不知道那些老家伙是不是很失望？”
失望吗？
对于顽固派来说，看到天狗食日真的如宣传中一般到来，又真的能透过涂墨玻璃清晰地看见太阳的整体轮廓是圆的，只是被被什么挡住了......世界观都受到了挑战。
此时都摩拳擦掌地整理着思想和理论，只等着姜丰回朝，与他来个正式的论道讲坛！
有日食的热闹做掩盖，五月初六，施令嘉夫妇和晋苍、卢旺几人处斩也没掀起太大风浪，围观和议论的人都不太多。
倒让官府的人可以从容地收敛罪犯尸身，不至于被激愤的百姓践踏......
皇帝迅速将此事邸报传达给天下：你们要的交代已经有了，不许再无理取闹了。
但天下人真的会接受这个交代吗？皇帝自己也没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