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随知善出城,一路去往清福宫,顺便和他聊了聊胡屠户那边的事。知善倒是不用动手,反正他几个师弟都挺能打的。
在山里寂寞了好些年,拳头早就发痒痒了。
道士要练静,练入定。因为往往练武时,脾气容易火爆,如果没有静功、定功,很容易惹出是非人命来。
好在有知善在旁边约束,每日要求三个师弟必须做足功课,他们的火性激发出来,倒也没太过度。
两人很快上山,到了清福宫内的一间精致竹舍。
这是清福宫客舍里最好的一间了。
一个童儿来开门。
“知善道长,他是大夫吗?”童儿眼珠漆黑,犹若点漆。
周清笑了笑,“不是大夫,但能看病。”
“不是大夫也能看病?”童儿小小的眼睛,满是大大的疑惑,但还是很有礼貌,“请进。”
周清进去,只见一個虬髯大汉躺在床榻上,福松在旁边闭目打坐,见到周清进来,福松才睁开眼。
周清看得出来,福松黑眼圈很重,神色憔悴。
总不至于是因为创造那门出自“亢龙有悔”的掌法的原因吧?
反正周清劝过他。
背锅是不可能背锅的!
周清先向福松见礼。
那边虬髯大汉欲要起身行礼,周清摇头:“这位壮士,你先躺着好了。”
虬髯大汉应了一声,又歪着头看福松,“福松师叔,你不是说大夫是你俗家的师弟吗?乃是一名未曾授箓的居士?”
福松:“不错,就是年纪轻了一点。”
虬髯大汉立时有种误上贼船的感觉。
周清先简单地给虬髯大汉看了看病。虬髯大汉伤势不轻,根本说不了几句话,便即晕过去。
周清请福松和他出去说话。
“师兄,这人是什么来历?”
“仙霞派的武修,不过仙霞派现在已经没了。那小童儿是仙霞派掌门的孙子。你能不能治好他?他可答应我,若是你能治好他,会将仙霞派的擒龙手传给我们。”
“擒龙手?这是什么武功?”
“仙霞派的看家本事,乃是一门擒拿的武技。传说仙霞派的开山祖师是先天境界的高人,擒龙手原本不叫擒龙手,而是擒龙功。仙霞派的后人不争气,学不了擒龙功,于是这门功夫逐渐退化成擒龙手,乃是一等一的擒拿功夫,正好给我用来参考那门由易经八卦推演出的掌法,我名字都想好了,叫八卦伏龙掌。”
“所以这功夫是师兄你想要的?”
“就问伱想不想学,治不治得了?”
“想学。”
周清正愁没有擒拿武技配套熊戏,这擒龙手像是为熊戏量身定做的,怎么可能不学。
“确定能治?”
“他是被人用铁砂掌的掌力伤了心脉,这个回春符典里有提到过,治是没问题,不过他来晚了,我就算治好他,也顶多再活个二十年。如果他接下来打打杀杀不停,顶多再活十年。”
周清说这话时,其实有点心虚,因为他理论足备,到底没真治过这伤势。按道理说,他操作不出问题的话,应该结果就是这样,不会有差错。
只是理论归理论,实际归实际。
前世国内几个有名的大医院科室,之所以治某种伤病的能力排名世界前列,便是因为治了太多病患,实践经验根本不是国外那些医院能比的。
医术要提升,光靠理论没有实践是万万不行的。
因此哪怕白干,周清都想试试。
而且医治一个武者,本身他就能从对方身上获取到一些武道修炼的经验,等于一个活标本。
周清和福松商议好之后,进去先脱了虬髯大汉的上衣,在其紫宫、中庭、关元、天池四个穴位下针。虎鹤劲兼有原先仙鹤劲的效果,用来催动金针,比原本的仙鹤劲效果还好。
其实周清前世看电视剧就很纳闷,为什么剧里男的给女的治伤就要脱衣服,男的给男的治伤就不用。
这完全不符合医理啊。
或许跟男女的体质有关吧。
但他似乎也没给女子治伤的机会。
这时脑海里,林小姐的身影一闪而过。他定了定神,到底是十几岁的身体,又气血旺盛,平日里只接触了林小姐一个女子。
想起她倒是正常的。
好吧,他还把春香给忘了。
周清下针的手法和位置,他早已心中模拟了多次,而且周清修炼虎戏和虎鹤双形拳之后,下针的手很稳,他自问福山再世,也不可能比他强太多。
当然,知善他们的说法是福山走丢了。
福松坚持认为是死了。
这个二师兄,嘴上说着怀念大师兄的话,身体很诚实,明显当宫主当惯了,不想福山再回来。
用福松的说法,人早晚是要死的。他不是盼着大师兄死,而是大师兄本来就该……要死。
等了片刻,虬髯大汉醒转。
“多谢大夫。”
先去福松说的话,他还怀疑。可现在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能喘气了,效果立竿见影。
此前是他没眼力见了。
周清神色淡淡道:“壮士不要高兴,你的伤是被人以铁砂掌的内劲伤了心脉,我虽然能治,但你来晚了。即使治好,也至多不过再活二十年。”
“二十年,已经很好了。”虬髯大汉很是乐观。
“如果继续打打杀杀,只能活十年。”
虬髯大汉一愣,随即道:“十年也成,大丈夫只要能尽平生之志,莫说十年,便是只有五年也足够了。”
周清不由好奇,“你的志向是什么?”
“剿灭湖山水匪。我仙霞派一共十八口人,除了我和少主外,全都死在了湖山水匪手中。”
“才十八个?”周清不由惊诧,但想起清福宫不算他和疑似失踪的福山,其实也就五个。
这样看来,其实还好。
周清又问了虬髯大汉的名字,原来虬髯大汉姓常名万里,童儿姓封名修。
周清接下来给常万里治伤,这汉子实诚,不等周清治好,便将擒龙手的修炼口诀交了出来,不过具体修炼的招式,得等他伤好之后再做传授。
周清也不着急。
他白天过来给常万里换伤药,晚上回去修炼镇魂,上下山的路上顺便修炼无影腿。
日子十分充实。
不知不觉间,过了大半个月。
常万里已经能下床行走,几乎与常人无异。
他和周清渐渐熟络起来。
周清怜惜他是个好汉,这一天他对常万里说道:“常兄,我和横波县冯知县交情匪浅,我看你也没个着落,但一身好武艺,就此埋没江湖十分可惜。我写一封举荐信给你,若是冯知县赏识你的武艺,说不得能请你做个县里的都头。”
都头放在他前世,差不多是一个县里负责治安管理的大队长,手下最多能有一个连的人。
而且周清觉得冯知县这人对他将来一定有用处,在对方身边安插个自己举荐的人,亦是互相维系利益和感情的一条线。
周清又顿了顿,想到一事,“这位冯知县也不知升官没有,你若去寻他不见,可找人打听打听,有我的亲笔信,他肯定能给你安排个好去处。”
常万里虽然还不知周清的真实身份,可是周清这番安排,实在让他感动不已,同时心里明白,周清的身份肯定不简单,只是人家不说,他自不问便是了。
如果没周清帮忙举荐,常万里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可能是自己单干,落草为寇,可这和湖山水匪有啥区别?
沦为看家护院,又管束太严。
若是能混进官府,那自是比流落江湖强许多,他还能有个安定的环境照顾少主,甚至给少主找个私塾继续读书。
江湖上的打打杀杀实在太过凶险,还是读书当官最好。
常万里对周清千恩万谢不提。
又过了十天,常万里几乎没有大碍,擒龙手亦毫无藏私的传给了周清和福松,周清写了亲笔信,让他带着童儿封修去找冯知县。
临走前常万里还送了周清一张兽皮。他说这是仙霞派掌门留给他的东西,说此物十分珍贵,如果觉得留不住,就拿去换个前程。
常万里觉得自己留着兽皮也没用,而且周清给他安排了去处,所以将兽皮送给周清。
周清原本是不想要的,可是看到兽皮,觉得十分熟悉,因此收了下来。
原来这张兽皮和胡铁匠当日送给他的兽皮很像。
“兽皮到底有什么秘密呢?”周清暗自心想。
送走常万里后,福松笑道:“师弟,你怎么不跟他说你是新科解元郎?”
“自己说出来多没面子,师兄你帮我说,我只能等别人说。”周清呵呵一笑。
福松微微一笑,又道:“此人有一片赤心,其实我想着师弟可以收他当个护院。”
周清摇头:“我一个人住,自在惯了,不需要护院。”
他心里想的是,论看家护院,有大桑树和昴日,还要人干什么。
他有些会怀疑,过个百年,大桑树会不会化成人形?有时候甚至做梦会梦到这一幕。
实是有些惊悚吓人。
倒是昴日还好,周清根本不怕昴日化形找他麻烦。
他对昴日挺好的。
这话好像在说,他对大桑树不好似的。
周宅就他们一家三口,加上原身父母灵位,算是一家五口好了,周清怎么可能对谁不好?
脑海里泛起的念头,似乎有点鬼故事,挺吓人的。
但周清不怎么怕。
反正他也不算是正常人。
还有加持了虎煞的“镇魂”呢。
周清倒是希望有什么魑魅魍魉来找他麻烦。
…
…
横波县,县衙公堂。
冯知县收了信,笑道:“常壮士,既然是周贤弟举荐你过来的,那你暂且在我这里住下,我一定给你安排一份好差事。”
“多谢县尊大人。”
常万里拉着童儿行了大礼。
冯知县连忙虚托,说道:“常壮士快请起,你我之间不必生分。以我和周贤弟的交情,怎么会慢待你。只是眼下不巧,我马上要升到湖山府去做知府了,否则今天就给你安排个差事。”
常万里一听湖山府知府,顿时眼眶一热。
冯知县问他原因。
常万里一五一十说了缘由。
冯知县感慨,“没想到湖山水匪如此厉害,居然动辄灭人满门。不过水匪凶悍,咱们到时候从长计议。不瞒你说,本官正是靠剿匪升任的知府。”
常万里心中激动,没想到冯知县看着不像是个有雄风的,竟是剿匪的能官,他来此是来对了,原来周先生举荐他来此处,还有这一层缘故在。
他想要剿匪,冯知县是剿匪的能官,这不是天作之合?
他对周清愈发感激,随即问冯知县:“小人其实都不知道周先生到底是什么身份,县尊可否告知?”
冯知县听言,哈哈大笑:“你竟然不知,看来是周贤弟不想自己说。我来告诉你吧,周贤弟是新科的解元公。”
“解元公?那岂不是天上的文曲星?”常万里脑子一懵。他一个江湖草莽,没曾想居然能和新科解元公相处那么一些时日。
而且周老爷平易近人,哪里看得出有官老爷的气派。
那可是解元公啊!
他忙拉着童儿,说道:“少主,你往后一定要好好读书,你可是占了解元公文气的。”
师门被灭,让他坚定了读书做官才是正途。
仙霞派说灭也就灭了,官府根本不管。
若是一个举人家出了这等事,那湖山水匪,立时就有灭顶之灾。
说到底,仙霞派在官府眼中,如同一个土财主,根本不值一提。
冯知县与常万里继续寒暄一会,还找人试了他武艺,发现常万里当真武艺不错,更生怜才之心。
他也知世道渐乱,湖山府的知府可不好当。
名义上是升迁,可那里的水很深,好几任知府吃了挂落。可他一个举人出身,有能当知府的机会就不错了,哪里轮得到他挑挑拣拣。
而且这次多半是因为张乡绅的事,有点恶了转运使。
不过官场中,永远左右逢源是不可能的。要想走得远,必须有坚定的立场。
抛开周清是解元不提,他支持周清,等于间接性站到了宋河那一边,毕竟周清是宋河作为主考官取中的解元。
虽然宋河未必知道他。
可主动凑过去,总会知道的。
不过他觉得周贤弟似乎无意仕途,陆凤先和宋河都没私下去拜访,还放话说十年内不参加会试,闭门读书。
这又何必呢?
总之这个周贤弟行事,在他眼里有些古里古……高深莫测。
但周清并没因此得罪宋河、陆提学。
宋河前些日子还在官宴上提起周清,说他是赤纯之人,陆凤先去了大理寺后,第一件事便是直接将张家书童的案子定死,足见厚爱。
其实冯知县不知道周清中解元是很有内幕的,乃是宋河、陆凤先树立的标杆,直达天听的祥瑞。周清不钻营,十年内不参加会试,闭门读书,更合他们心意。
若是周清年轻气盛,到处招摇,他们反而担心不已。
冯知县心中计较甚多,后面又交给了常万里一件差事。张乡绅他已经留了许久,再留下去,死在他这里可不好说了。
得趁早送走。
他听过路商人说了张家的事。
因此心想,吃了半年药,张乡绅这回去,准得气死。
死在自家,算是死得其所,魂归故乡。
冯知县因此将张乡绅托付给常万里,以出公差的名义,让他带着几个衙役,将张乡绅送回江州老家去。
常万里得了冯知县仔细嘱托,自然立志要办好这件差事。
至于童儿自然留在横波县。
冯知县只等他交了差回来,众人可随他一起启程去湖山府赴任。
…
…
大桑树上,周清这一天终于将无影腿修炼到精通的境界。
虎鹤双形拳,无影腿,回春符典。
他简直觉得自己哪里是状元公,简直是江州黄飞鸿。
不过黄师傅的地位,哪里能跟解元公比,但是名声很大。周清前世看了不少黄飞鸿系列的电影,心中还是将黄师傅当偶像的。
而且论相貌武功,他现在不见得比李版的黄飞鸿差。
如此联想,使他有种误入前世向往的江湖的感觉。
他思忖间,有人来敲门。
周清在大桑树上,看到来人是常万里。
他跳下树,开了门。
“周老爷好。”常万里提着礼物向周清行礼。
周清笑着请他进院子,问他:“你怎么回江州了?”
常万里照实说了,还说了张乡绅回到家里,看着家里空空,一口老血喷出,当场便去了。
周清有些感慨,“张家也算书香门第,没想到到头来落得这般下场。真是好啊。”
常万里听到前面两句,还以为周清心肠好,直到周老爷最后一句,才知周老爷实是恩怨分明的人。
大丈夫做人,该当如此。
他是知道周清和张家恩怨的。
路上张乡绅更是说了许多周清的好话,希望常万里不要加害他。但张乡绅完全不知道张家现在是什么情况。
等他回去之后,一时接受不了,便即吐血归西。
远在横波县的冯知县即使知晓了,也会表示不背锅,因为他知晓张乡绅信佛,喜欢吃素,这些日子只给了张乡绅稀粥喝。
如此贴心,怎么能怪他?
要错也是佛祖的错,谁叫张乡绅信了佛?
见得天色晚,周清留常万里住下。他不喜欢有人住在院子里,可是一晚上是无妨的。
到了午夜,一阵阴风飘荡进了周宅。呜咽之声,注满庭院,颇有些恐怖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