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回风所说,程浩风以眼神表示认同,又期待地注视着她,想听她再多说说。
白回风很少谈感想,想听她讲讲对世间万物是怎样的看法。
“一些恶势力要伤害生灵时不管无不无辜,只管能不能得到利益,只要被盯上,哪怕再谨慎小心,也难免被夺走利益。
“弱小被欺压,没做错也要被硬挑出错,只为了能名正言顺去欺压。
“就算是修行者也会因弱小不被重视,我娘法力不高,默默做了很多好事,但没有神位,死后没有谁祭奠崇奉。
“三师兄的娘是平常妇人,一生更如尘埃,走到生命的尽头就散落了,没多少痕迹。“可是她们的一生为别人做得多为自己做得少,就该让她们过得更有尊严些,敬畏生命本身而不是附带的身份。”
深有同感,程浩风与白回风含笑对视,睫毛一扇一扇地要掩饰,却满是掩不住的柔情蜜意。
白回风移开目光,故作平静地继续说感悟:“平凡善良的生命值得被珍视,各种最普通的生灵才是这世间生机勃勃的本源,要是只剩了强弱比拼,只顾争最强,没有琐碎烟火气息,那多无趣。”
轻烟袅袅,茶香淡淡,听着柔和悦耳的声音,程浩风抚平了心中愤懑,消除了一身疲惫,找到了贴心人。
程浩风做事全凭本心那么做了,为何那般做,没想这么透。
记得小时候看到有天灾,法师总说是民众有错,被上天惩罚才降灾,要向神灵献祭求原谅才可以免灾。
他那时就想学法术,想知道是不是凡人真有错才降灾?
学了法术,信了天地间有神灵,但还是不信凡人有错而降灾。
至今看不惯动不动宣扬凡人有罪,才会遭灾遭难的歪理邪说。
凡人很弱,当然抵挡不住天灾,但是天有异变,神灵法术也都抵挡不了吧?
要是凡人犯错会招灾,那就使劲犯错去招灾,各种天象异变把天庭都能给震塌。那么神仙得先自保,还免什么灾祸?
这样一来,神仙岂不得怕凡人去招灾?
凡人还可以制约神仙了,凡人反正拥有的极少了,豁出去了也不怕天灾,招来威胁威胁神灵。
可天灾真如此招得来吗?
天灾要么是不可抗的天地变化,是阴阳轮转的规律,法力再高强也改不了,这是神魔妖鬼都怕的。
改这种天灾,除非本是一片天地的主宰,所有天象都是自化天道而成。
还有一种天灾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比如两个用火的大神斗法,会造成打斗地域的大旱。
这两种天灾都不是凡人做错什么,没必要求原谅。
连人祸也与一般的凡人有没有错无关,比如战争不是普通百姓挑起,但偏是他们承受了战乱之害。
毛老栓死了几个儿子,带着小孙子艰难过活,那些最初挑起战争的人,只顾了雄图霸业,有向他们一家人道过歉,有给他们一家赔偿吗?
程浩风没办法把自己置于高位去俯视众生,在他看来,那些说凡人有错的神灵,那些自诩保护了平民百姓的霸主,不过是高高在上的体面土匪,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夺走善良又弱小者的一切。
都说土地是某家的,或是某国的,可土地原本就是在那里,老农施肥拔草辛勤种庄稼收粮食,土地怎么不属于老农,怎么成了这个那个势力的地盘?
程浩风也懂世间如此,平时不抱怨,也不去拆穿,但心中却不接受。
平民百姓已过得苦,再去欺凌贬低,这般的事,他做不来。
他一向认为势力争斗,不该卷入普通百姓,可是偏偏普通百姓总成筹码,总成挡箭牌和送死的蝼蚁。
和白回风谈论着,憋闷的心情畅快不少,程浩风总算从那些明争暗斗的烦闷中缓过来。
夜色渐浓,门外传来一声兴奋高喊:“三师弟,我带了好酒,快弄点下酒菜!哼,回山上也不来看我,还得我来找你。”
“本来是想和大师兄聚聚的,因你正在闭关静修,怕损你修为,只有等你出关来聚。”
程浩风给马鸣风挪挪椅子,白回风也笑着和马鸣风打招呼。
“大师兄,三师兄一回来就想见你呢,下酒菜都备好,热一热就端来。”
白回风去吩咐仆妇备菜,又端了酒杯和碗筷到客堂。
摆放好后,再去厨房端菜。
看了看桌上菜品,马鸣风喜道:“酱肘子?还有猪耳朵、火腿、熏鸭、五香豆腐干和酥黄豆,嗯,全是我喜欢的下酒菜。”
开了酒坛,马鸣风给程浩风倒上酒,又给白回风倒了半杯:“七师妹,还有菜让他们端来就是,你也来喝一点。”
酒香溢满房内,三人谈笑欢饮,早春夜风中有寒意,可程浩风心中暖融融的。
喝得愉快,歇得有些迟,第二天日上三竿,程浩风才起床洗漱。
到得览经堂中,准备静心看经文,刚坐下没多久,听得杂役去报知晁玄同,刘都送礼上山,已在云华观外。
刘都昨夜已到了山上,但带的随从多,物品多,不便再往上爬山,歇在仙客厅。
今天早晨只带了两个武艺好的侍卫,来回两趟搬东西到伏我峰。
云华观和伏我峰之间的深涧没点功夫过不去,刘都和两个侍卫也只能跳石汀自己过来,带不了物品。
要收礼,还得让杂役去把物品带进观。
引刘都到了晁玄同见客的偏厅,分派杂役把物品堆放好后,晁玄同又让程浩风去陪坐。
刘都说了些客套话,再说都要为天下太平奋战。已看到羲明山的实力和决心,愿意共同灭掉秦家,稳稳掌控秦州和附近州县,进军东南争霸,再占据中原,早日一统江山。
晁玄同表态全力支持刘都,又商议了一些大事。
临走前,刘都拍了拍程浩风的肩膀,夸他:“程仙师智勇双全,能力非凡,淳和真人多给他立功机会。最近几件事他功劳最大,请淳和真人嘉奖一番。”
“嗯,刘大将军既已开口,是该给些东西以示嘉奖,给你两颗保元丹,一颗夜明珠。”
刘都大笑起来,程浩风笑了笑,却没有说感谢师父。
等刘都走了,师徒俩送客返回,程浩风掩上门,忐忑望着师父,给他奖品也不接。
“你有话要说?”
“是,我求师父……”程浩风两手绷直垂着,沉默片刻才声音发颤道:“师父,我不要奖品,我想要别的,请师父成全。”
“你,想要的,和你七师妹有关?”晁玄同很缓慢地吐字问出。
师父会读心术?程浩风诧异抬头看他一眼,又鼓足勇气道:“求师父将七师妹许配给我,我会努力苦修,不会因成婚误修行,与七师妹相携相扶能更好造福苍生。”
晁玄同没有回答,神色复杂推开窗户,望向空中隐在乌云后的红日。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程浩风坚持等待,祈祷能够得成所愿。
“三伢,来,坐下,我和你谈谈心。”
晁玄同转身开口,程浩风心头轻松不少,师父要提条件么?不论多苛刻的条件,我都竭力办到!
“你见过碧流峡中的嫣然血鱼没有?”
问这个是什么意思?急于想知道师父态度的程浩风,两眼愣愣的,没有出声。
“见过嫣然血鱼的人很少,听说你有缘见过?”
晁玄同再耐心问一遍,仿佛忘了程浩风刚才的请求。
“嫣然血鱼?那红水晶般的小鱼?”
见程浩风反应过来,晁玄同指了指身边的椅子,再次示意他坐下来慢慢谈,他只得不再催促师父表态,坐下静静听。
“嫣然血鱼是礼朝公主姜嫣所化,我的巡天玉拂是她亲手所制。”晁玄同的眼中漾起微微笑意,“当时皇帝赐我朝天玉笏和策天玉简,她又亲手制巡天玉拂送我,让我铭记君恩,也要记得她的情意。”
鱼与公主?晁玄同的恋情?程浩风的瞳孔震了一下,心中有悲壮感蔓延。
晁玄同讲起往事,一千年前的往事。
礼朝初年,开国皇帝因伤病多,国事繁忙,在位不到十年就驾崩。
继位的新君主很年轻也很无助,别的皇子都年幼,难以襄办政事,忠于朝廷的老臣多数年老体弱,难以辅佐治国,一些有野心的乱臣贼子想趁机夺权。
但新君主最终还是守住了江山,掌握了实权,因为得到一位好皇后。
皇后聪慧贤良,与新君主共同辛劳治国,让国家逐渐强盛。
皇后生有一长女姜嫣,受父母宠爱,万民尊敬。
皇后的生身父母是狄人公国的伯爵,因父母出使来访之时,意外死于中原,年幼的她被一位中原官员收养。
皇后出身高贵,德才兼备,她的女儿姜嫣当然地位非常高。
可十二年后,皇后病亡,姜嫣竟被迁出皇宫养于宫外。
经多年治理,礼朝已国富民强,姜嫣也到了二十岁,别的公主在这个年龄要么早已婚配,要么也许配人家了,这皇家似忘了姜嫣,不管婚姻之事。
只是忘了还好,姜嫣已有心悦之人,只要两人相守,没有旨意为他们办盛大婚礼也无所谓。
可一道圣旨突下,她被送去狄人公国和亲,回外公外婆所来的狄人公国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