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1月17日,谢和华回到阔别半年的根据地,九旅三人团再度聚首。
支书的回归,代表着旅部对如何解决邦桑问题,将进入收官阶段。
18日,三人团召开旅部常务会议,常委和候补常委尽数到场。
九旅领导层结构很简单,张扬、李国成、谢和华和王飞是四大常委,玛努和将志明是候补常委。
说是悉数到场,但不过是六人小会。
“会议开始前,我提议选举李寒同志、林智贤同志为旅部候补委员。”
谢和华举手时笑道:“旅部委员,九旅委员都不好听,西北军区名头也不大,换个好听的才好。”
李国成严肃道:“老谢,你别打岔!”说完,他站起来说:“我给大家介绍一下两位同志的主要工作。”
“林智贤同志远在香江,担任香江办事处负责人和木西集团总经理,他的工作很有成效。去年木西集团营收达到3.85亿港元,除玉石收入外,为根据地提多争取了3500万港元。”
“开年以来,木西集团发展迅猛,特别是峰云电子,更是神速。乐观估计,木西集团本年度营收不低于8亿...”
听完政委的汇报,大家激动的鼓掌,小小会议室内,掌声连响三次。
谢和华接过话,说:“李寒同志,近期和我搭档干活,就由我介绍吧。”
“4045营时代,李寒是侦察排排长,现在是特战营长。去年春城方面下达撤销联合训练营命令后,李寒负责特战队回撤密营,此后一直在佤邦配合我的工作。”
“干部能顺利进入东佤邦,并展开卓有成效的工作,李寒做了大量努力,不管是军事,还是民政,乃至宣传,他都干得很好。”
张扬笑道:“又一个军政兼备人才成长起来了,我们的前途更光明了!”
大家都笑起来,点头赞同。
李寒在镇守佤邦,暂时回不来,不然以他的厚脸皮,一定会站起来说上几句俏皮话。
按组织流程表决时,两位同志都获得全票通过,成为九旅第三、四位候补委员。
九旅很小,大家对重要干部的工作能力和贡献,都看在眼里,行与不行,一目了然。
“那就进入下一个议题。”张扬伸出手掌,指向玛努,说:“玛努同志最近干了一件大好事,让我有些自愧不如。”
“现在请玛努同志发表讲话。”
在座五名男同志又是一顿鼓掌。
玛努落落大方的起身,微微点头谢过夸奖。
“那就献丑了,说说我近期工作所得的总结。”
来到根据地后,玛努一直负责群众工作和妇女解放运动。
在根据地,群众工作的一半也属于妇女工作。
缅北的妇女工作比华夏还难,难到让张扬都有些头疼。
山间盆地上的农村生产力相对先进,女性是重要劳动力,地位相对的高。
山区、林区的少民妇女地位就差太多了!
落后原始生产力造就的环境里,女性连通过劳作获得较高家庭地位的机会都没有。
越是封闭的山村,女性就越是底下,沦为生育工具。
山里的女人,除了生育就是干活,基本没有地位可言。
有的时候,家庭地位比一头水牛还低。
根据地土改时,除了本部外,不是每个村寨都具备搬迁到平原地区的地理条件,从此拜托封闭的封建环境。
像果北地区,全境皆无河谷平原,九旅想要组织搬迁都没有条件。
搬迁了,也不意味着女性获得了解放。
家庭关系、村落环境依旧不变,没有农村干部的动员和宣传,陈规陋习并不会就此改变。
去年1年2月,九旅启动果北根据地的土改运动。
进展并没有想象的顺利,除了刚开始跑下山投靠部队的饥民外,其余山村很抗拒土改后的社会运动。
其中的典型是莫崁村,一个位于莫代镇西边的边境小村寨。
民族成分为傈僳族,人口不到100人的莫崁村,风气非常的差。
莫崁村的老少爷们非常的懒惰,干完能喂饱肚子的农田活后,就懒到不想动,有空就想着晒太阳,吸大烟。
虽然穷到孩子都没裤子穿,但鸦片却是不缺的,山间野化罂粟都有。
除了稻田里的农活,莫崁男人能不干就不干,家里的杂活全交给女人干。
没有地主老财的命,却把皮懒本事学了个遍。
根据地土改后,驻村干部进去了,能指挥的只有妇女和女孩,有时候连男孩子都指挥不动。
本来山里就穷,穷到没地主的那种穷,土改威力就没想象的大,毕竟分不分田都那样。
各家土地多寡,并不是按华夏农村那种,丁口多欺压丁口少,并以此多占田地来划分的。
而是按照疲懒程度来分的,勤奋一点的人家,就多开荒地,懒的人家种够果腹的地就够了。
以莫崁村为代表的一部分极度落后村寨,并没有形成土地剥削以及人身依附的阶级矛盾。
土地改革并不是神奇,在缅北并不是一宣传分田地,百姓就感恩戴德的。
经历根据地本部农村改造经验的驻村干部,对这个现象并不感到惊讶。
土改只是动员百姓的第一步,接下来的政策才是正戏。
可卫生运动、饮用水供应、医疗下乡,三板斧下去后,却收到了相反的反馈。
在号召集体劳动中,当家男人的懒惰,当然会被干部批评。
按理说懒惰的人被批评后,一般都是羞愧,然后奋发向上的。
可莫崁村的男人们,被批评后,却团结起来,消极的抵抗村干部和集体活动。
连带着,在男人威胁下,妇女也不敢跟着干部走了。
莫崁村的工作一下子停顿下来。
驻村干部尝试过,免费给药、发放良种和家禽幼苗等手段。
结果,人家是有好处就拿,但就是不干活。
种子到田里随手一撒就完事了,发放的家禽,不是偷偷吃了,就是养死了。
这种我就是要穷的刁民嘴脸,可把驻村干部给气坏了。
给旅长的信里,莫崁村干部忍不住抱怨,就没见过这么自甘堕落的村寨。
旅部讨论几次后,张扬几人都感到难办。
扶贫先扶志。
人家都烂到土里了,给再多的好处也没用,说不定还养出了一群白眼狼废人。
后世凉山就是典型,更坏的情况就是隔壁的平远。
张扬绝不允许纵容这样的群体壮大,并获得特权。
软的不行,那来硬的呢?
拿着枪逼人干活,总可以勤奋起来吧?
这个提议,一样被张扬给否决了,原因是成本高和不可持续,更不符合革命道义。
莫崁村难办,但也不过是百口人的“小事”,张扬就将它甩给玛努部长。
接过难题后,玛努立刻赶往果北。
玛努是个语言天才,除了缅语和中文外,她还会临沧话、泰语、克钦话等多种地方语言。
到达莫崁村后,她娴熟地用临沧话和村妇女聊天,进而了解了莫崁的历史。
缅北丛林里,懒惰意味着软弱无能,像莫崁村这样村寨,在殖民地时代,下场一般是被吞并,落入男儿抓壮丁,女儿被发卖的结局。
如今莫崁现状,起源于华夏大变局。
五六十年代以来,华夏将农村旧势力一洗而空,两次出境剿灭残余反动国军,更是肃清了边境军阀。
与木城乡一山之隔的莫崁,迎来了长久安宁,脱离了残酷的丛林生存法则。
没有外部生存压力,莫崁村也就逐渐失去武德充沛的动力。
借助边境优势,莫崁村可以无阻碍的参加木城乡集市,获得廉价的生活必需品。
仅凭这条,莫崁村就与广大的缅北农村拉开差距,率先进入“衣食无忧”状态。
居住在高山山腰,四处无平地可开垦,梯田建设要长年累月才能成效,这也是莫崁村不奋斗的客观条件。
吸食鸦片成风,瓦解了莫崁村男人的最后一丝斗志。
男人不干活,但一家老小还是要养活,柴米油盐还是要花钱去换,这个重担落在女人头上。
玛努刚进村,就看到12岁小女孩在前胸用布带系着弟弟,后背负着高高的竹楼,里面装满了湿重的青草。
小小年纪却要担负起养家的重担。
一个家庭,男人懒惰的背后,是妇女的艰苦付出。
玛努一连半个月,就跟着妇女干活,一家一户的帮工,和每个家庭主妇成为知己。
半个月后,玛努带着妇女代表下山,去参观莫代镇的新农村。
为了安置投奔九旅的饥民,民政部在莫代、勐古、贡江等小镇,设立安置点,带领主动下山的少民一起建设新家园。
没有田地,那就一起开荒;没有房屋,那就一起盖房。
至今年1月,5个安置村建设完毕,每家都住上了2层的竹楼,至少分有5亩新田。
玛努等人到莫代时,正是开荒时节,山腰上一层层的梯田初现雏形,一座座大山,被挂上了一圈圈的圆环。
“好姐妹,下了山,我们也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哈姐迟疑的说:“当家可不同意!”
玛努鼓励道:“孩子可以免费上学,以后也能有出息,你不羡慕吗?”
“你和我说过的,山尾查马家的大儿子生寒冷病了,还没下到山脚,人就没了。”
“下了山后,村子有村医,去镇上不过2个钟头脚程,看病方便得很,再也不怕走一半路人就没了的事了。”
哈姐有了些动心,犹豫的说:“我和姐妹们商量决定。”
隔天,朝阳照耀下,玛努站在磨盘上,大声说:“姐妹们,不要怕。政府和部队给你们撑腰。谁家男人敢打女人,我就替你们做主。”
说着,玛努细说每位妇女被打、被骂的事,并分析其中根源,句句话落入在场女性的心田。
“敲着胸口问,村干部不是为了大家好吗?”
“干部给大家送来了药,带着大家修水渠、建自来水,还给了救济粮,让大家不再挨饿。”
“可那些坏人呢?拿了干部发放的鸭苗、鸡苗,不是吃了就是给霍霍死了。”
“他们不想过上好日子,就使劲干坏事,拖着一村人后腿,让大家永世不得翻身。”
“这些个坏人不多,就那么几个,但他们联合了在一起,不想让大家好过。”
玛努大声疾呼:“对这样的人,我们该怎么办?”
台下一个男人大声喊:“打他们!”
迟疑的妇女,在呼喊声中获得力量,一齐大声喊:“打他们,打他们!”
玛努大手一挥:“跟我走!”
一群人蜂拥奔向村西大石头。
村里懒汉喜欢早上太阳不晒时,吸了神仙烟,然后躺在石头上晒日头。
“抓住他们,一个都不能跑!”
吸了大烟的男人,浑身软得像蛇,又怎是一群妇女的对手。
押着被捆绑的汉子,走在山路上,妇女们脸上洋溢着光芒,似乎绑在身上的沉重枷锁要被解开了一样。
村头晒场上,9个懒汉被绑在柱子上,被水一泼,逐渐醒了,叫嚣了起来,不断威胁自家女人。
玛努及时站起来,大声说:“姐妹们不要怕,今天我们就要好好教训懒汉,教他们好好做人。”
接着,玛努就一一审问大烟鬼,当众揭发他的丑事,让他们当众道歉。
家暴严重的,就让受害人站出来,给他两鞭子。
那一声鞭子,打得旁观的男人脸皮直抖,忍不住缩头。
被打的几人是村里的造反头头,这天起,颜面扫地,再也耍不起威风。
吃了鞭子后,玛努立刻组织妇女杀猪煮饭,全村人吃席。
猪是村干部提前从山下拉上来的。
吃过杀猪饭后,妇女彻底被发动起来,不再低头垂目,而是站直了腰。
玛努马不停蹄地推出新政策,那就是下山干活。
跟着开荒队一起干活,学习开荒技巧。
每天上工前、下工后,玛努就带着姐妹团到一块地上,大声说:“这是我们未来的新家。”
这块地,每天都有变化。
镇公所调来一台小挖机,每天都在平整土地,规划出新地块。
安置村的百姓,有空也过来帮忙,他们非常欢迎莫崁村下山。
果北人口太少了,二十里不见一村。
搬下山后,大家深感人力不足的难处。
在九旅的教育和带头示范下,百姓都深信人多力量大的道理。
亲眼可见的变化,让莫崁村妇女更坚信希望就在脚下。
玛努手段还不止这些。
妇女下山,孩子没人带可不行,那就一起下山吧!
年龄在6-12岁的孩子去上学,借读在新村。5岁以内的孩子,跟在开荒队身边。
大人干活,稚儿就在一边玩耍。
有大人轮流专门看守,孩子没有危险,泥巴也玩得开心。
集体劳动下,和安置村朋友结下深厚友谊后,妇女更不想回山里了。
没了家婆和孩子,守在大山的男人不得劲,更怕自家婆娘被勾走,只好跟着下山干工,一起赚工分。
陆陆续续地,一户户村民下山,家里没有老人和牲畜的,甚至晚上都不回莫崁了,就在刚平整地面的新村旁安营扎寨。
留守莫崁村的只有死硬分子。
守着空落落的村寨,只要是人就会产生凄凉的情绪。
人是社会性动物,没了社交,又有几人能坚持?
死硬分子也坚持不下去,厚着脸皮下山,旧莫崁村也就变成了历史。
1月中旬,新莫崁村一栋栋竹楼立起后,玛努才回到旅部。
听完玛努的报告,张扬带头鼓掌,掌声经久不息。
李国成感叹道:“莫崁村的成功,为农村改革立下了一个伟大的范式,必将成为党史浓墨重彩的一笔。”
谢和华打断道:“说历史话历史,这太久远了。今日事,今人办,无须在意后人评说。”
张扬点头道:“玛努同志给我上一课,作为党员不能畏惧困难,应该迎难而上,办法总比困难多。”
初听莫崁村时,张扬是打着搁置不管的主意的。
这种想法可以理解,但总归不符合gong chan党的理念和宗旨。
玛努解决这个难题后,张扬有些愧疚,也反思了起来。
从后世而来的他,虽坚信马克思主义,但对待社会问题上,不免沾上社会达尔文主义的毛病,并不像坚定信仰的同志一样,秉持不抛弃任何一个民族和群体的理念。
认识到错误后,张扬将其牢记于心,以督促自己进步。
遐思转瞬即逝,张扬将心思收回,说道:“我提议选举玛努同志为九旅常委。”
对这个议题,大家早有准备,纷纷举手同意。
“那接下来就审议新革命阶段的工作安排。”
会议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晚饭后,大家将开会地点移到山顶凉亭下。
月明星稀,微风徐徐,凉亭是个十佳乘凉好处。
“咱们就议仪总部吧。到了解决邦桑的时候了!”
谢和华起身做了缅共的总结陈述。
“...总部的政治光谱可以分为知青、佤族、缅族、克钦族,和其余少民。”
“毫无疑问,知青是站在我们这边的。经过一番努力后,佤族战士和鲍右祥为首的佤族高干,也倾向于我们。”
“佤邦地区的少民,立场和佤族大体一致。持续一年的救济行动,让佤邦百姓不自觉地倒向九旅,民心层面我们必赢。”
“克钦族比较特殊,早些年和总部分裂后,在克钦邦东北部成立了101军区,相隔群山峻岭,早就事实独立了。留在总部的克钦干部,对我们的立场较为中立,但不坚定。”
谢和华扫视一眼玛努,才又说:“现在唯一可虑的是缅族基层战士,和缅族高干。”
“缅族基层战士不多,大概不到600人,在过去一直支持同族干部的逆行倒施。”
一顿长篇分析后,张扬总结:“现在总部老头们的根基就剩一条了。只要争取了缅族战士的支持,那邦桑问题就可以和平解决。”
李国成郑重地说:“我希望这是一次不流血的内部变革,是缅共历次残酷整风运动的终结。”
玛努心里了然,主动说:“我请命回邦桑,我相信缅族战士也和各族战士一样,是懂是非明道理的。”
张扬点头笑道:“玛努同志,你这次回去尽力即可。抛弃信仰,始终不回头的人,就让他们表演完最后一幕戏!”
政委淡定的说:“将志民也随你回去,他试图再争取林明贤。林的立场如何,无需你多费心。”
玛努思考一会,摇头说:“老林野心不小。”
谢和华冷笑道:“没了知青战士的支持,林明贤能跳多高?他的作用早就无关紧要。”
张扬接话:“李寒会率部跟进,你身边也有一个班的警卫队,有突发事件,首先要保护好自己。”
李国成补充道:“后续,中央会议召开,地点不是邦桑就是滚弄。我会赶到总部,料理后事。”
玛努自信地说:“自司令战死后,我历经的磨难还少吗?如今再回邦桑,我毫无畏惧。”
她说完,几人沉默了一会,张扬说:“解决中央大事后,我们去佧瓦山拜祭诺线司令。”
诺线将军是缅共第一战将,可惜死于南征佤邦的路上。
玛努作为遗孀,继承了诺司令的崇高威望,这也是她有信心争取缅族战士支持的原因之一。
九旅刚建立木姐根据地,就坚决接玛努回来,为此支付了几十车宝贵的粮食。
提前一年有余地布局,就是为了此刻。
解决缅共中央一事,可谓万事俱备,就等西风东去,吹响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