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穹顶遮挡阳光，典云的脸颊却不断流下汗水，一半是天热，一半是气愤。
放下毛笔，检查无遗，举起纸张哈了一口气，充当执笔官的蒲侗麻利呈给将军浏览，徐回接过匆匆看完，点点头，纸上记录和典云口述完全相同，或者说是和徐回要典云讲述的完全相同。
上面记录着典云如何察觉陆氏秘密工坊的痕迹，如何派人查探工坊庄子，何时得知工坊庄子所在，从何人口中知道隶属陆氏的阳遂县码头运输船，又是怎么派人混进去查到军械物资......记录期间，时不时有问答对话，询问细节，因此内容十分详细，一看纸上内容便知绝非一日之功能够找到秘密工坊，势必有九德郡大人物调动力量才能查到。
有心人只要按图索骥，推测符合种种标准的大人物，那么从七品九德郡守将典云就是第一怀疑对象。
那个陆氏秘密工坊太过诱人，联想到木萝寨的打铁土炉和十几个好不容易在宁州花高价招揽的匠人，馋得徐回明知会有呛住的风险，也想要把这块肥肉吃下去。
护南镇军如今不缺钱财，不缺粮食，不缺衣服，可是严重缺乏兵器铠甲，更缺乏军械生产线，尽管霍超和丁贵打着商队名义在兴古郡、新兴郡不断招募工匠，可是少之又少，现在木萝寨工坊只能制造箭矢、修补刀剑、打造长矛，连把二十炼战刀都打造不出来。
本来，徐回计划在两年时间内，大力招募工匠，培养本地人才，乃至搞出技术奖励，提升工匠的工钱、赏格、地位等，至少拥有一支百人规模的工匠队伍，初步构建木萝寨的军械小作坊。
不错，在徐回看来，缩在黑水河谷的木萝寨撑死就只能形成一个军械小作坊，自产自用常规武器已是极限。
可是，随着典云抛出的价码，相当于原本苦心挠头攒钱要买一条百斛渔船的渔夫，眨眼间惊讶发现，凶猛海浪过后，远处缓缓荡来一艘无主的千斛大船，令人心痒难耐。
“签名按手印！”
闻言，蒲侗立刻又把供纸接过去，又抽过一块木板，迅速走到典云身旁，俯低身子，把供纸扣在木板上，方便典云签名按手印。
典云犹豫着接过毛笔，没有立刻签上自己大名，他知道一旦签名意味着什么，日后只要这份供纸出现在交州大族陆氏的桌案，或者陆氏听到风言碎语，那么典家将会是陆氏疯狂打击的对象，在往日陆氏能够容忍南交州暗地里搞小动作，甚至为保住南交州各家大族利益，对陆氏阳奉阴违。
可是，一旦交州大族陆氏知晓典家出卖陆氏的根本利益，把典家的快乐建立在陆氏的痛苦之上，那么陆氏会让典家无比痛苦，进行疯狂的打击报复。
“得知九德郡沦陷后，陆氏迅速调集兵马前往九真郡防守，却迟迟没有进一步南下，请问典将军，以你对陆氏底蕴的了解，陆氏大军真的只是困在九真郡，毫无南下之力？”徐回看见典云的犹豫不安，又补充一句，“据我所知，最初九德郡守将这个位置可不是安排你来做的，你算不算虎口夺食？陆氏对典家，对你这个九德郡守将难道没有半点记恨？不知道典将军有没有听过借刀杀人这句话......”
典云沉默不语，良久，苦笑一声，区区一张供纸算不得什么，可是捏在徐回手中就成了悬在头顶的晃动利剑，胆战心惊，随时能够落下砍掉典家一家老下的头颅。
至于徐回口头所说的两家联手、互通有无的提议，典云却是不太相信，谁叫这位年轻将军一脸笑容的说出合作提议后，转身就叫人执笔记录，不过不是订立盟约，而是让自己重头到尾详细把陆氏工坊的情况再说一遍，还好意思让自己签名按手印，真把自己当成在押审讯的犯人了？
哪家会用这种态度来对待盟友，连个假惺惺的虚伪客套都不做？
“典将军，针对陆氏秘密工坊，我们两个算是狼狈......不对，相互合作，你说了，我拿了，一旦陆氏知道了，对谁都没有好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徐回继续努力劝道。
“宁州军府那边......”
“充其量借势，真要动刀动枪，还得靠自己。”徐回猜到典云想问什么，直言不讳道。
典云和徐回对视，心知徐回说的没有错，一旦陆氏秘密工坊事情败露，两家说不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是谁都不会好过。徐回的背后是宁州军府，可是身在交州，就算有事，宁州军府也不可能及时援助，陆氏狞牙却是近在咫尺，两家合作为盟总之没有坏处。
“有酒吗？”典云突然问道。
“马上就来。”瞧见将军眼神示意，蒲侗放下木板文纸，转身出帐，很快就提着两坛酒回来。
“蒲侗......”徐回刚要开口吩咐蒲侗搀扶典云一把，谁料典云摆摆手，尽管不能起身，却是直接抓过担架旁边的一坛酒，仰头张口，猛喝几大口，呼出淡淡酒气。
徐回见状，拿起另外一坛酒，不似典云虎吞鲸吸，酌了几口，也没有继续劝说典云，而是默默等待典云的最后决定，急也不急在一坛酒的功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况乎这种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
“我不喜喝酒，喝酒误事......那年九德郡守将位置空了，放眼九德郡，无论是家族根基，还是军中威望，均属我最为合适，可是我忐忑犹豫许久，根本不敢去争......谁都知道陆氏使出大力才把前任九德郡守将拉下......一定会推陆氏本家上位，加强南交州两郡的控制，执掌九德郡兵马......”大半坛子酒下肚，典云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断断续续地说着。
“贺家不希望陆氏执掌九德郡兵马，派人找上了我，那天酒后，不知怎么的，我稀里糊涂地赌了一把......最后坐上了九德郡守将的位置。”
滚动的空酒坛发出沉闷声响，不知何时划破食指，典云按在那块木板供纸，几乎要把供纸压穿，又一把拿起毛笔，挥动几下，签下自己的大名，那么便再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