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地窟即将爆发的事情,陛下知道吗?”
良久后,沈默向江陵询问道。
“消息传回来的第一时间,陛下便知道了,迁清河州之民,填充周遭各州郡的圣旨,便是陛下亲自用玺的。”
江陵点了点头,给出肯定的回答。
“知道了,他还如此,难道,这天玄,不是他的天下吗?!”
沈默闻言,脸上立刻有怒色出现。
清河地窟爆发在即,正是用人之际,首要的便是安定军心,可宣和帝竟还是要杀叶平,这让沈默怎能不心生怨气。
“慎言。”
江陵向四下看了眼,向沈默摇了摇头,示意皇宫之中,隔墙有耳。
沈默五指紧捏,向静室看了眼,五指捏紧,又缓缓松开,长长的叹了口气。
现在的宣和帝,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锐意进取,励精图治的宣和帝了。
这变化,不是在地窟出现之后出现的。
岳阳地窟作乱时,宣和帝甚至还曾想过御驾亲征,勇武无比,诸如十户一甲,十甲一保,十保一卫,开设团练,实行巡查、警戒;并设立靖安司,监察天下,镇守临安,斩妖除魔;更在诸多州郡,建设学院,遴选才俊,由天玄帝国给予资源进行修炼等如今看来,明智无比的国策,都是那时的宣和帝制定的。
但随着地窟的势大,不灭宗师的出现,宗师会与宣和帝共治天下的局面出现后,宣和帝便变了。
他想要强大,想要长生!
但可惜的是,他虽是天下第一人,可是却没有天下第一等的资质,哪怕资源堆积如山,进境也缓慢艰难。
沈默更明白,宣和帝想要的,其实也不是长生,而是成就不灭宗师,寿元悠长无比,堪比长生后带来的权势!
等到那时,什么宗师会,便要靠边站,天下,一言以决之!
宣和帝错了吗?
沈默不觉得,做皇帝的,本就该如此,天下一人,天下之权柄,集于一身,不容旁落。
但宣和帝对吗?
至少就现在而言,沈默觉得是不对的。
天下,是皇帝的天下,但也是生民的天下,为帝者,要天下之权柄集于一身,但也不能不顾生民死活,更不该不顾全大局,只顾念着自己的修为境界!
毕竟,宣和帝是皇帝,而不是一名隐世不出,管他外界局势如何变幻,只求提升自身修为境界的散修!
“去见见那个小家伙吧,他惹出来的麻烦,我想,或许他在做这些之前,应该想到了对策。”
而就在这时,江陵沉吟少许,望着沈默,缓缓道。
“叶平?”
沈默诧异的看了江陵一眼,不明白江陵为何会出此言。
但在闻言之后,他的心里,却也生出了同样的想法。
那小子,奸猾似鬼,虽然这次的举动,看似是一腔热血冲动,但真的便是如此莽撞吗?沈默不觉得。
一个医者,在乎别人的性命,那么,一定会更在乎自己的性命。
更不必说,这小子昔日为了活下去,还曾隐瞒医术那么久,足矣说明,他很爱惜性命!
“好,我去见他。”
沈默点头应下,然后便随着江陵,离开了皇宫。
走出皇城大门时,沈默回首,夜幕掩映下,巨大的皇城,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蹲踞的野兽,而那大门,则像是野兽的血盆大口,仿佛下一秒,便要择人而噬!
……
铜鼓巷。
这里是临安城之民口中的一片奇特之地。
这里,没有青壮,只有老弱妇孺;这里的春节,从不放鞭炮,从不贴春联,年夜时,临安城热闹非凡,唯有这里,一片死寂。
因为,这里是靖安司陨亡值夜者亲眷的居住之地,家家有逝者,户户有亡魂!
铜鼓巷的日子,永远都是宁静的,似乎永远都被悲伤所包裹着,除却几名天真烂漫的孩童,会在街道上奔跑嬉闹之外,哪怕是太阳晴好的日子,也少有人坐在门口晒太阳。
这里的人,都生活在回忆中,回忆是阴天,没有阳光,想一想就心酸。
但此时此刻,铜鼓巷却是未曾有过的热闹,每家每户,大门洞开,无论老幼,无论妇孺,尽皆走出,倚门而立。
“叶平,是为了帮你们主持公道,所以才杀的周乾,如今,他蒙冤入狱,我们,能不能坐视不理?”
白衣如雪的沈月灵在耿嬷嬷的搀扶下,望着铜鼓巷家家户户门口的那些孤儿寡母,老弱病残,一字一顿,缓缓道。
“求求你们,救救大哥哥,他是好人……”
婴宁看着那一张张面颊,眼圈红彤彤的,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向着家家户户,连连叩头不止。
“孩子,起来,铜鼓巷,不兴磕头求人。”
突然间,一双密布着皱纹的大手伸出,扶住了婴宁。
她仰起头时,看到一名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者,正站在她面前。
老人咧开嘴,冲她笑了笑,然后便伸出手,将她从地上搀了起来。
“杀一个贪官污吏怎么了?这没犯法,更不该死!不过,恐怕有人会笑这么做的他蠢吧?”
“我以为,我家的大郎够蠢了,傻乎乎的提着刀去跟地窟妖兽搏杀,结果被妖兽一口给吞了,没想到,竟然有人比我家大郎还蠢,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杀了个大官,还违抗了圣旨?”
老人将婴宁搀起来后,絮絮叨叨道,一开始声音很小,可说着说着,声音却忽然大了起来。
“现在,皇帝要他死?我们铜鼓巷的人能怎么办?看着他死……嘿嘿……无亲无故的,人家都帮了我们,现在,我们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吗?”
老人回过头,看着铜鼓巷里那一张张面庞,发问道。
“不能!”
“他是好人,他不能死!”
“该死的不是他,是那个贪墨了我们抚恤银子的狗官!要杀他的,是狗官,是昏君!”
一个声音响起,紧跟着,两个,三个,七八个……一个个声音响起,仿佛海潮在低低起伏。
“皇帝要杀人,铜鼓巷要留人,有胆子的,随我李老四去叩宫门!横竖我这一身老骨头,早在我家大郎死的时候,也半截入土了,死了,也好,能早点去下面见大郎!”
老者听着这一声声,嘿嘿一笑,转过身,向铜鼓巷外走去。
夜幕下,那瘦削佝偻的身影,单薄,却义无反顾,一往无前。
“叩宫门!”
“对,我们去叩宫门!好人,不该死!”
“为我铜鼓巷抱薪者,不可冻毙与风雪!”
一个两个,五个七个,九个十个……跟在李老四身后的铜鼓巷人,渐渐多了起来,一开始时,还只是稀稀落落的队伍,而当走出铜鼓巷时,却已是浩浩荡荡的黑色洪流!
不仅如此,沿着临安城中,各处值夜者遗孤栖居之地,一道接着一道身影,走出家门,融汇到了这黑色的洪流之中。
他们素来沉默,但今日,他们不再沉默!
“为他人抱薪者,不可冻毙于风雪!”
沈月灵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口中喃喃,双眸湿热。
在来铜鼓巷之前,她想了很多,想过要怎样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这些人为叶平叫一声冤枉!
但现在,她发现,自己什么都不需要说,这些人,沉默,可他们的胸膛里,却有一团汹涌的烈焰!
“嬷嬷,推我去皇城!”
沈月灵抬起手,擦拭了一下酸涩的眼角,望着耿嬷嬷,沉声道。
“小姐……”耿嬷嬷皱了皱眉,想要拦阻。
叩宫门,不是儿戏,若成,叶平小命得保,若不成,那便是冲击皇城,以反叛论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