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纪乔于骂骂咧咧的声音不是很大,但还是让躲在不远处的我们听得真真切切。
我第一次见纪乔于这么生气,上个月被沈影妈妈扇耳光的时候,他都没有一句抱怨。也许,他真的有点儿恼羞成怒了,尽管知道安晓名怀孕的确因为自己,却不敢面对不愿承认。人在左右两难的时候,总是下意识选择逃避。
安晓名蹲坐在地上,无助的拥抱自己,哽咽的声音令人心痛,肩膀止不住微微颤抖。
这个时候,我多么希望走过去,抱抱她,再顺手给渣男一个耳光子。可是,我办不到。因为我也喜欢纪乔于,那种无奈又感到悲哀的心境,真的很绝望。我几乎和安晓名是感同身受的,但喜欢一个人,大脑并不受控制。
“一天到晚就知道哭,烦死了!”
说罢,纪乔于转身要走,突然又被她拉扯住手腕。
“纪乔于!你不能丢下我!”安晓名扯着嗓子,吼得歇斯底里。
他抬起脚,毫不留情的往她腰间踹去。
“啊!”
安晓名痛苦的抱住肚子,不断躲闪他狠心的拳打脚踢。
我的心紧紧的揪在一起,认识他五年以来,第一次见他这么疯狂的去殴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儿。
他粗鲁的行为那样陌生,他凶光大现的眼神那样可怕,他的拳脚那样无情……
我忍不住上前两步,突然被赵子哲拦下:“丙丙,别插手他们的事情。”
我双手握成拳头,耳边不断响起安晓名求救的声音。
“不行,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出人命。”
没等我前去阻止,眼前突然划过一道黑影。万松三步并作两步,脚下如踩风一般,来到纪乔于背后,眼疾手快的捉住他的拳头。
纪乔于眉头紧皱,转头看向万松,眼底布满惊讶和疑惑。
“够了,你想把她打死吗?”
万松放开纪乔于,蹲到地上,将口袋里的手帕拿出来,温柔的擦拭着安晓名沾满灰尘的苍白脸蛋。
我和赵子哲对视两眼,也纷纷从樟树后面走了过去。
“你们……”
“我们刚好路过,就、那啥……小饼子说想吃冰激凌嘛!我们准备去买来着。”赵子哲摸着后脑勺,不自在的撒谎称:“天干物燥,心情浮躁。兄弟,别生气啊。”
天文馆旁边是图书馆,图书馆对面是超市。
赵子哲撒谎水平一般般,傻子都能看出来我们在偷窥。
兴许是被怒意冲昏了头脑,纪乔于看向我,持怀疑态度:“丙丙,真的?”
我只好硬着头皮附和:“嗯嗯,我顺便让他们陪我去图书馆借漫画来着。”
“哦。”
纪乔于最后撇一眼安晓名,迈开风流的步伐,轻松的哼起小曲儿,慢悠悠的朝前走去。仿佛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幕过分的画面,都和他无关。
等到他走远,我立刻蹲下查看安晓名的伤势。好在她的胳膊只是破一点皮,并无大碍。
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我问道:“你没事儿吧?”
安晓名惨白的脸颊没有一丝血色,眼眶红红的,眼角湿润一片,嘴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谢谢你们……”
“走吧,去吃拉面,饿死了。”赵子哲后脑勺靠着双手,站在树前,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我瞪他,“安晓名都伤成这样儿了,我们最起码得送她去医院吧。”
“哈?”赵子哲奇怪的看着我,“闹呢?小饼子,以前可没见你这么善良。”
万松叹口气,很是无奈:“海蜇子说得对,纪乔于的私事,我们少管。”
瞧瞧,我交的都是些什么损友?
安晓名嗓音沙哑,突然推开我,语气变得没有刚才那么软弱无助了:“说得对,这是我和纪乔于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你们刚刚救了我,做的已经够多了,谢谢。”
说完,她逃似的,迅速从我们眼前消失了。
“啧啧,看见没?”赵子哲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贴近道:“别管闲事,对自己没好处。”
依旧是校门口的拉面馆,热气腾腾的牛肉拉面端上桌,望着这碗平时能让自己垂涎欲滴的食物,此时却没有一点胃口。
“小饼子,还在想呢?”
我食不知味:“没有。”
“你脸上都写着了,”赵子哲抽取一块面巾纸,狠狠的在我面部胡乱擦来擦去。
我有点生气,“你干什么!”
“帮你把抑郁擦掉啊。”
万松吃到一半,突然点根烟,“丙子,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没什么好说的。”
我憋着嗓子眼的一连串疑问,就算用质疑的声音喊出来,相信赵子哲和万松也不会给我答案。
“纪乔于就是那样儿,我们怎么管啊?”赵子哲往我碗中夹一片豆腐叶,关怀道:“吃饭吧。”
豆腐片在我嘴中咀嚼,像咬一块没味道的海绵。
继续埋头吃饭,突然,嘴边尝尽苦涩盐咸的味道,我才后知后觉,自己又哭了。而这次悄无声息的掉泪,不知缘由,不明所以。
大概,我是懊恼自己喜欢纪乔于,又或者,是替安晓名感到悲伤。说我怨天尤人也好,说我多管闲事也罢。同样作为女生,我很难过。
为什么我不是男生呢?像万松和赵子哲,以真正铁哥们的身份永远留在他的身边,就不会心动,更不会郁郁寡欢。
他所有的前女友,都没有像安晓名一样触动过我的心情。
我吸吸鼻子,慌张的抹掉眼角的泪迹,生怕赵子哲看出来。吃完饭,万松留在学校打篮球,我和赵子哲兵分两路,各回各家。
13号弄堂口,旧白色电线杆努力照亮了一个孤独落寞的背影。纪乔于蹲在路边抽烟,他的脚下,堆满满地的烟头,眼底含着心慌和不安。
迎着皎洁的月光,我缓慢的走过去,在他身旁蹲下。
纪乔于被我悄无声息的到来吓了一跳,丢掉烟头,尴尬笑道:“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
“吃的什么?”他像往常一样,跟我聊天。
“拉面。”
“天天吃也不腻?”
如果经常吃一样东西会腻,那为什么长久的喜欢一个人不会腻?
“你为什么不回家?”
“不想回去呗。”他无聊的用脚尖踢着一块小石子儿,隔半晌,问道:“丙丙,我今晚能去你家睡吗?”
我大脑突然卡机,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刘叔叔又来了?”
“嗯。”
他淡淡的点头,不等我回答,已经径直朝我家门口走去。
我小跑追上,心慌意乱,幸好弄堂里灯光昏暗,燃烧的脸颊没有被他发现。
“你爸妈今天不在家?”他见我在书包里找钥匙,问道。
“他们还在小工厂加班。”
“哦,造纸厂那么忙?天天不见你父母,我都有点儿想念你爹炒的土豆丝了。”
我将大门打开,推门进去,打开灯,一瞬间客厅恍如白昼。纪乔于紧跟身后,进了门,轻车熟路的从鞋架上找到多余的拖鞋换好。
“那我帮你炒个土豆丝吧。”说完,我撸起袖子,走进厨房。
他陷进沙发,打开我家电视,摸着扁扁的肚皮,哈哈一笑:“知我者,丙丙也!”
我给土豆削皮,突然背后窜出一个不安分的身影,纪乔于冷不丁的从后面抱住我。
我浑身瞬间僵硬,削皮的动作也顿住,他湿润的呼吸扫在耳边和颈部。
“丙丙,需要我帮忙吗?”
我勾了勾嘴角,“不用,你继续看电视吧。”
他没有说话,而是将头深深的埋进了我的肩膀上。
周围安静的只能听见电视机里面主持人的声音,好像在播一档娱乐脱口秀节目。时不时传来观众稀稀疏疏的掌声。
“纪乔于?”
坐在电磁炉上的锅子翻腾着烧开的水,我扭捏了一下,提醒道:“我该过滤菜花了。”
他这才松开我,找个红色塑料小板凳,坐在冰箱门前边,托腮安静的看着我忙碌的身影。
菜花炒肉,土豆丝,两道菜,是纪乔于平时最喜欢吃的。
他从冰箱拿两瓶罐装啤酒,启开一瓶,递给我:“陪我喝点。”
“我爸不让我喝酒。”
“你爹今晚又不回家。”纪乔于硬往我手里塞易拉罐,“我不想一个人喝闷酒。”
“好吧,那我少喝两口。”
“行。”
他往嗓子眼里灌酒,我小抿几口,黄色的青岛啤酒像马尿,味道并不好。
“丙丙,我是不是特渣?”
我咬着易拉罐边缘,坐在桌子对面,望着他,几秒后,发出一声:“嗯。”
“丙丙,你是不是很后悔跟我做朋友?”
“那倒没有,”我抱着冷冰冰的啤酒罐,一大片水珠沾湿掌心,指间凉凉的。我想一下,补充道:“你对朋友很好,这就够了。”好像还欠缺点什么,我又说:“毕竟我们只是朋友,感情……那是你自己的问题,和我无关。”
也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安慰到他,坦白讲,今晚最痛苦的人并不是他,而是那个不知何去何从被甩掉的安晓名。
“佟丙丙。”他忽然喊我全名,认真的语气给我感觉不像说假话:“我是被安晓名算计了。”
“什么?”
“我们做事的时候,带着安全套。”他回忆着说道:“她说她是第一次,怕疼,让我轻点。我和女人做那种事,都有安全措施。”
说到这里,他还特意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打开皮夹给我看。棕褐色皮夹,边缘有点爆皮,最里面的夹层有三枚蓝色的冈本。
“那天她趁我在洗澡的时候,大概对安全套动过手脚。”纪乔于不敢肯定,试着猜测另一种可能性:“安晓名家庭条件不好,有个亲姐姐和亲哥哥,我上次去她家玩的时候,她亲姐刚好在家,挺着大肚子,看起来有九个多月了。昨天她拿验孕棒给我看的时候,我就觉得其中有诈,她根本不可能怀孕,验孕棒有可能是从亲姐那里偷来的。”
纪乔于仰起头,将第二罐啤酒一饮而尽。面颊微红,如刀削般的立体五官充满魅力,吸引我全部的视线。
“我了解安晓名,她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根本不是你们眼中看到的样子。我和她出去逛街,花钱大手大脚。而且,上次去酒店,我偷看过她的身份证,实际年龄20岁。”
我听后,五味杂全,“那她为什么和我们一样念高三?”
“不知道。”他摇摇头,随后想起什么,接着道:“我听说,她在原来的学校好像因为某些事留级了,具体原因不清楚,她父母无可奈何才安排转学来华城第三高中的。”
想不到安晓名这么卑鄙,怪不得纪乔于痛下狠心对她又打又骂。
我对于安晓名的好印象,突然在这一刻,毁于一旦。
“丙丙,你相信我吗?”
我狠狠点头,“你没理由骗我。”
“唉,可惜只有你一个人相信我。”他唉声叹气,心事重重:“不知道松树和海蜇子怎么看我,这下啊,恐怕我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又要大打折扣了。”
我心想,你在我们这群人里,永远扣着一个‘渣男’的帽子,还需要树立什么形象?
他喝到第三罐啤酒,中途被我夺下,“得了啊,我这儿又不是酒馆,你偷多了,小心被我爸发现。”
“嗝……”他微醺的眯起眼睛,桃花眸若有似无的冲我发电波,“困了。”
“困了就去睡,磨磨唧唧的,明天还得上学。”
我站起身,嫌弃的收拾着晚饭碗筷。
他走路步伐凌乱,摇摇晃晃的朝我卧室移动,中途脑门子差点磕到衣橱。
“喂,你先去洗澡啊!”
“真麻烦。”他吼了一声,仰天感叹:“我纪乔于什么时候碰到真爱啊!”
我手脚麻利的刷干净瓷碗,打扫完卫生,等回到自己卧室的时候,发现他已经给自己打好地铺,躺在棉被上呼呼大睡起来。
拧关台灯,我爬上床,躲进被子里。悄咪咪的露出半颗脑袋,借银灰色月光,偷偷的看他。
纪乔于偶尔会像今晚这样在我家打地铺过夜,刘叔叔是他妈妈的男朋友,四十多岁,无婚史更没孩子。刘叔叔很喜欢纪乔于,但他并不喜欢这个二爹,经常因为纪母的感情问题吵架。
所以每次刘叔叔来找纪母的时候,纪乔于只能眼不见为净。一方面避免母子尴尬,另一方面他并不想和刘叔叔过多接触。
纪母张婷,弄堂里唯一的绣娘,妙手绣花,一针一线,她秀的老虎栩栩如生,生意兴隆。听说刘叔叔当时就是因为她的绝活巧手,爱上了对方。
心灵手巧的女人,应该不会看错人。我就挺喜欢刘叔叔,有点微胖发福的身子,看起来为人真诚,且每次出差回华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纪母,送给纪乔于很多衣服球鞋,不过最后都被他扔掉了。
“丙丙,你睡着没?”
我闭眼假寐,迷糊的回应:“睡着了……”
“好吧,那你睡。”
他突然翻身坐起来,面朝如银水般洒下来的月光。
我翻身,面对他关心道:“怎么了?”
“酒喝多了,睡不着。”
“那我们继续聊天。”我好久没有看见他那对甜甜浅浅的梨涡了,“有什么不开心的?来,你冲我笑一个。”
“笑不出来,当你不想笑的时候,还必须对着别人礼貌微笑,这无疑是种自虐。”
“呃……你不想笑就算了。”
“你说,我妈以后会和刘万结婚吗?”他来到我的床边,很自然的坐下。
“不知道。”
我的双手非常紧张的捏着睡衣下摆,每每他到我家打地铺,都无数次的希望他会注意到我也是个女孩儿身。哪怕只是看我一眼,可是从来没有,他只是纯粹的过夜,没有任何起跳动作。我很失望,但现在,希望之光如同小火苗,又不争气的在我心中被点燃。
“我想不到他俩结婚是什么画面,我更没办法做到亲自将我妈的手交给刘万。”
“还是不要想了,”我从床上坐起身,靠在床头,说出自己认为的事实:“感觉你妈也没打算结婚,要是真想结婚,早就结了,何必等到把你抚养成人。”
“也对。”他十分赞同。
纪乔于打了个酒嗝,酒精味道浓烈的冲进我的鼻子。
我今晚也喝了不少酒,大脑混沌一片,尤其是他此刻就坐在我的床边,触手可及的距离。心痒难耐,好想牵他的手,好想被他拥入怀抱,那张凉薄的唇,吻下去会是什么感觉?……
他怀揣心事,仰望窗外的点点星空,无意间和我对视,发现我正看他,有点儿愣神。空气没由来的腾升起暧昧味道,他抬起手将我摁倒,猛地爬上被褥。
我眨眨眼睛,慢慢的闭上双眼,结果等老半天,都没有感受到下一步动作。
“我不能这么对你,丙丙。”他的嗓音暗沉沙哑,两只大手有力的撑在我脑袋两侧,纪乔于腾出一只手,轻抚我的碎发,将几缕发丝别到我的耳后,幽幽的说:“时间不早了,睡吧。”
我借酒劲儿鼓起勇气,徒然跟他那只手十指相扣,砰砰乱跳的心脏仿佛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他微愣,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纪乔于……我……我……”结果结结巴巴半天,愣是没说出重要的词。
他轻笑几声,帮我盖好被子,重新乖乖躺回地铺。
“晚安。”纪乔于翻身背对我,柔软的嗓音煞是好听。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