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绕到我面前,挡住去路。
夜风徐徐,阵阵凉风将纪乔于额前细碎刘海吹散,发丝在他明亮深邃的眼前微微晃动着。借着皎洁的月光,隐约勉强看清他身体的轮廓。
他是不是瘦了?
我们的影子打在弄堂墙壁上,独独只有他的身影显得那样悲凉萧条。
“佟丙丙。”
原本我内心憋着一团火气无处发泄,愤怒的抬眸与他对视。而撞见的,却是纪乔于满面悲伤和失落。
他漂亮引人的桃花眸,笼罩着一层雾气。神色黯淡,仿佛要哭似的。
这样的纪乔于,给我一种委屈的错觉,好像孩子被夺走了最喜爱的糖果,又憋屈又难过。
尽管他曾经伤害过我,可自己却怎么也无法对他真真正正的生气。
“离开纪须岩对你来说就这么难吗?”他声音微颤,双手无力的垂在身子两侧,慢慢攥起拳头,从最开始霸道的命令变成此刻低声的哀求:“求你了……我求你了!”
我避开他悲伤的眼神,喉咙仿佛噎有什么东西,想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让开,我要回家。”我硬巴巴从嘴中挤出这句话。
他张开双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缓缓的闭上眼睛,嘲讽似的说道:“那就干脆从我身上踏过去吧。”
我推他一下,却被他顺利捉住手腕。纪乔于只是稍微用了一点力气,就将我整个人牢牢锁进怀中。
“佟丙丙,重新和我交往。或许对你不太体贴,但也绝对不会让你受苦!”
“不可能!”
我恼羞成怒,捶他胸口,无济于事。刚想生气,抬起头来直视他的时候,纪乔于眸子里某种东西在挣扎,剧烈的摇晃着,汹涌的情绪、压抑的愠怒,好像下一秒即将火山爆发,令我由内而外感到恐惧。
“如果和纪须岩交往的女人不是我,你还会说出这样的话吗?”
他注视我的双眼,无半点心虚,干脆的回答道:“不会。”
“所以我活该是么!”我冲他大吼道,自己执迷不悟也好,自作多情也罢,糟糕的情绪如山洪海啸,瞬间崩溃爆发:“为什么你总跟我作对,当初我喜欢你的时候,你拿我当娱乐耍着玩。我终于决定放下你的时候,你又随随便便撩泼我!现在,我拼尽全力找到了爱我的男人,为什么你不能像其他朋友一样真心祝福我?够了……我真的受够了……纪乔于,我也求求你,放过我好吗!”
“做不到,我tm做不到!”
他双手攥住我的肩膀,拼命的摇晃我,以为这样做就能将我从梦中晃醒。
“你听着,佟丙丙。就是因为我太在乎你,所以才让你远离纪须岩!别的女人跟他交往,管我屁事,与我何干,岂能伤我分毫!在这个世界上,你的眼中只允许有我!只能是我!”
他太过分了,脸不红心不跳说着违背良心的情话。而我又再次不争气的沦陷,一点点坠入泥潭沼泽,这些话,就像突然横生的荆棘,缠住我的四肢,拼命的将自己的身体往黑暗中拖拽。
“拿什么相信你?”我冷若冰霜的面对他,心寒的说道:“你是不是又跟海蜇子打赌了?赌我们能够旧情复燃,重新和好吗。这次赌注是什么?一百块钱,还是一千块钱?纪乔于,你告诉我!事到如今,凭什么我还要相信你的一面之词?不觉得可笑吗,呵呵,我就是一条狗,也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吃屎两次!”
“……你……”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的眸子仅剩一片漆黑,空洞无神。
我调整凌乱的呼吸,后退两步刻意跟他保持距离。心中很清楚如何击垮他,浇灭他的怒火。
“晚了,我喜欢上纪须岩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寒气逼人,心脏某个地方正在如银针穿刺一般疼痛难忍,可,我还是要说下去!必须说下去!“纪乔于,把我曾经喜欢过你这件事,忘掉吧,忘干净,以后不要再提了。”
纪乔于无力的靠到墙壁上,好似抽筋断骨一般,像个泄气的气球,再无任何斗志。
“好,我答应你!”
我抬脚朝前走两步,背对他,“什么?”
“我去纪家!”
我严重怀疑自己听错,扭头看他,心中徒然一紧。
纪乔于,他居然……哭了。透明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簌簌坠落消失在水泥地上。
他赶紧抬手,胡乱擦掉残留在面颊上的液体,狼狈的模样令我心疼不已。
“明天,我就……搬走。”几个字几乎可以说是从纪乔于嘴缝中挤出来的,颤音沙哑,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才痛下这个决定。
我咬紧下唇,钥匙插了好几下才捅进门锁,摔门回家,将自己杂乱无章的心情和他一并隔绝到门外。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掉眼泪。
我躺到床上,望着天花板,心头酸涩化作泪水浸湿了枕巾和床单。
深夜,密密麻麻的噩梦如洪水般朝我袭来。
我像个将死之人,漂泊在忘川河,黑红色如同血液一样的水,冰凉刺骨。周围迷雾漫漫,几乎看不见方向。梦中,我凭借直觉朝岸边走。一个老婆婆递给我一碗汤,年迈的声音,颤颤微微的说道:“小姑娘,喝了这碗孟婆汤吧,选择忘记他……”
我将那碗汤药打翻在地,拼命的奔跑,身后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张牙舞爪,它们的表情狰狞恐怖,无比阴森。
我跑断了腿,摔倒在地,被无情的妖怪吞噬……
“佟丙丙!起床!”
母亲李英的声音自楼下传来。
我从梦中猛然惊醒,睡衣全是汗,很不舒服的黏在身上。头痛欲裂,眼睛干涩,揉了半天,疼得我忍不住眨眼。
很想给地中海王涛班主任请病假,身体不适。可想到纪须岩今天还有可能来参观校园祭,况且昨晚,是我亲口说过希望他来。我只好拖着沉重的身体起床冲澡,照照镜子,憔悴的容颜,蜡黄的皮肤,自己还没到中年呢,整个人毫无青春气息……
我骑自行车上学,半路恰巧碰见万松和安晓名在路边摊吃早点。
“丙丙,过来坐呀。”安晓名朝我勾勾手,道:“松树最喜欢这家铺子的早餐了,你也尝尝呗。”
“我在家吃过了。”我摆摆手,憔悴不堪的趴到餐桌上。
万松关心问:“身体不舒服?”
“没事……”我打个哈欠,典型没睡醒,一夜噩梦,大脑压根无法好好休息。“如果我说今天不想扮演女鬼,海蜇子会不会杀了我?”
“很有可能哦。”安晓名解释道:“刚才,我去6班找松树出校门吃早餐,无意中听见海蜇子跟后勤人员说,乔于今天请假了呢,好像一整天都不在。”
——明天,我就……搬走。
大脑回想昨夜,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速度站起身,凳子哐当一声摔倒在地。
“呃?”安晓名被我过激反应吓了一跳,一边安抚着自己的胸口,一边疑惑道:“怎么了?”
“纪乔于他!”我咽口唾沫,组织散乱的语言,“他说要去纪家!”
“那不是挺好的吗?”安晓名不明事理,自我认为说道:“他和他妈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去纪家也算有个靠山嘛。纪校长肯定不会亏待他们的,你激动什么?”
也对,自己刚才激动什么?
这难道不是我一直以来希望他答应的事情吗,怎么事到如今,自己心中竟惶惶不安?
我答应纪须岩劝他回纪家,现如今,兑现诺言了。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
“安啦安啦。”安晓名将我按回板凳,拿起筷子夹个小笼包塞我嘴巴里,说:“来,吃口包子压压惊~。”
万松倒是不假思索的说道:“我并不这么认为。”
他低头帮安晓名剥茶叶蛋壳,剥完一颗完整的鸡蛋,掰开两瓣,一瓣自己吃,一瓣喂给她。
“纪乔于若去纪家,生活必定寄人篱下。”
“他毕竟是纪校长的亲生骨肉,应该不至于受欺负吧?”我不敢肯定的说道。
安晓名也这么认为,点点头,赞同道:“是啊,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我们也都见过了,继续演看起来确实不像欺软怕硬的人。如果乔于能放下纪家老一辈的恩恩怨怨,跟继续演友好相处,兄弟俩和和睦睦,那岂不皆大欢喜?”
万松还是摇摇头,“总觉得事情有蹊跷。”
“还能有什么蹊跷哦!”安晓名拍了他一下,纠正道:“昨天,丙丙带继续演来我们12班女仆咖啡厅做客,我试探过继续演,他回答的片片面面,对乔于毫无敌意的样子。咱们都了解乔于的脾气啊,只要他接受继续演,问题自然迎刃而解。松树,你干嘛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哦,明明很简单的一个道理。”
“继续演的母亲和纪乔于的母亲呢?”万松提出内心的疑问。
“这……”安晓名噎住,沉思片刻,跟我们说道:“我听说,继续演的母亲现在在国外?”
“嗯。”万松看向我:“关于他的母亲,你知道多少?”
我对于自己的无知感到惭愧,低下头,诺诺的回答道:“哥哥他很少跟我提及自己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