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磨唧唧回到13号弄堂,天色渐晚,太阳下山,月亮升起。
马路边的电线杆下头,站着一个抽烟的年轻男孩,弯腰驼背,正举着电话有说有笑。
我的脑袋一阵恍惚,停下自行车,跑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男生转过身面对我,陌生的脸庞,目光好奇的上下打量我。
我无比尴尬,向他道歉,声称自己认错人了。
男孩身高和抽烟姿势实在太像纪乔于,回过神,自己才想起来,他早就搬走了,不是我的邻居了。
不知道他在花城市医院照顾纪伯母情况如何了,这些天,我只能通过给纪须岩打电话的方式来旁敲测听关于他的生活。可又不敢询问关心太多纪乔于的事情,生怕纪须岩生气。
等纪乔于回华城,我一定劝他赶紧买新手机。
在这个电讯发达的年代里,他的行风做派好像显得格格不入。
原先,他拿手机联络女朋友们,自从手机摔坏之后,反倒觉得一身轻松。认为电子通讯设备,是束缚他自由的枷锁。
纪乔于还表示,一个真正懂他的人,就算没有电话,不能写信,彻底无法联系他,也能知道去哪儿找到他。
我想,此话非常有道理。
假如他突然人间消失,我一定跑遍华城每个曾经跟他一起走过的角落!
金山网吧,麦霸ktv,斑马酒吧,漫画报刊亭,市中心游戏厅,学校后街,路边小吃摊……他的喜好,我全部知道。
纪须岩呢?
我立在昏暗的路灯下方,思绪片刻飘渺,出神发呆。
如果纪须岩突然失踪,我该去哪儿找他?
记忆依稀记得他住在3号街道的高档住宅小区,然后呢?我只清楚他跟金海岸私人会所的老板很熟络,是圣罗兰美容店的常客,喜欢坐在波斯猫咖啡厅品黑咖啡……可是这些地方,他并不会每天都去。
我忽然好慌张,悲惨的发现自己竟对男朋友一无所知!
他只是朝我迈出了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需要我努力拼命靠近。
这样主动又被动的处境,属实令自己感到心慌。
我回到家,默默将母亲做的饭菜放入微波炉加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视娱乐脱口秀节目。一个人写作业,一个人洗澡,一个人盯着电脑屏幕却不知道该玩什么。
纪乔于,纪须岩,你们快回来吧。
我竟忽然有点儿怀念他在卧室打游戏发出的噪音和脏字~,更想念陪他共同品尝黑咖啡时的惬意午后时光~。
距离他们飞往花城,时间已经过去大半个月。
我安耐住借钱买飞机票跑过去的冲动,再次拨通纪须岩的电话。
手机那头几乎秒接听:“小妹。”
“哥哥。”
“吃饭了吗?”
他的嗓音,听起来那么倦怠疲乏,令我心疼。
我紧紧咬住下唇,奇怪,只是听听他的声音,为什么视线骤然模糊一片?
“哥哥……”
“我在。”
眼泪吧嗒吧嗒掉在手背上,我吸吸鼻子,止不住颤音的说道:“我、我想你了……”
“我也是——”他的话还未说完,被电话那头纪乔于的声音所打断:“喂!这个药吃几粒来着?”
纪须岩将手机挪开,话筒传来不清不楚的声音:“3粒。”
“哦。”
隔了几秒钟,他重新把电话放回耳边,轻唤我:“小妹,你还在吗?”
“嗯嗯,刚刚是纪乔于吗?”
“是啊,我来送小米粥和晚餐,刚到医院。”
我不该任性的问他什么时候回华城,于是换句话问:“伯母的病控制住了吗?”
“唉,”他叹口气,说:“需要手术,但是风险太大。”
我的心猛然漏跳一拍。
手术风险太大?这是否意味着,具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有可能丧命?
“食道癌属于恶性肿瘤,就算手术也无法去除根本。我爸正在跟医生开会,如果接受,或许后天就要手术了……”
我的喉咙哽咽着,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妹,明天再联系。”
纪须岩说完,匆匆挂断电话,不知那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翌日下午,刚刚放学我便提着书包冲了出去。
赵子哲跟在背后,使劲儿喊我:“嘿!小饼子,跑什么跑!今儿是你干值日啊!”
我回头应付道:“你替我吧!”
我站起来骑自行车,希望这样速度可以快一点,再快一点!
阳光和煦的打在华山脚下,我立在数不尽数如天梯一般的石头台阶下面大口喘气。上锁自行车,我迈开最大的步子,一步跨过两条台阶,马不停蹄朝华山顶部进发。
大腿不知疲惫,脚部几乎麻木。我擦擦汗,喝口矿泉水,继续往上爬。
山神,如果你在,希望你能显灵!
巨衫,如果祈福树真的管用,希望你能听听我的愿望!
我将口袋里全部的硬币丢进许愿池,双手合十拍了两下,放到胸口处,紧闭双眼,默默祈祷。
求求你们了,救救张婷,让伯母病情好转,身体康复吧!我愿意用自己十年的寿命来换取这个愿望,因为我还年轻,可是纪伯母她已经经受不起病魔的折腾了……
这辈子,我从未如此心急如焚。
在病痛的折磨下,人类显得那么渺小且无力……
难道上天对纪乔于的折磨不够多吗?他从未拥有过父爱,还要残忍的从他身边剥夺母亲吗!
我揪住百褶裙下摆,无助的大哭起来。震吓惊起一片山林中栖息的鸟儿,它们扑腾着翅膀飞往蓝天白云。
“哇呜呜呜呜呜!”
我抬一只手臂挡住双眼,仰着头流鼻涕。
“饼……”
“哇!哇!呜呜呜呜呜!”
模糊的视线中忽然多出一只手,赵子哲握着一块不知道塞口袋多久的脏兮兮卫生纸。
“别哭了……怪让人心疼的。”
我打掉他手,揪起他的衣袖擦鼻涕。他毫不嫌弃,甚至靠近两步,将我的脑袋摁到自己的肩膀上。
“看你一整天心不在焉,放学又举动反常,我不放心你,才跟踪过来看看。你在为纪渣男的母亲祈祷吗?”
我点点头,轻轻捶他胸口,“干嘛啊,海蜇子。上次我被纪乔于甩的时候,你也刚好出现。你好像总是出现的很及时……别这样,我怕自己会……”
“会怎么样?”接着身高差距,他低头垂眸看我。
“会误会你——”
“哎呀!”他笑的没心没肺,“我就是个背景板,不用在意,不用在意啦!”
我被他成功逗到破涕而笑,“傻b。”
“你才傻b,好心当做驴肝肺,安慰你居然还会被骂!我下次再看见你偷偷抹眼泪,一定绕道走!省的你骂我~。”
我扯扯嘴角,赔笑道:“行,作为答谢,我请你吃关东煮吧~。”
“ok!”
我们慢悠悠下山,在靠近他家附近的马路边找到一辆三轮车,移动路边摊,专卖关东煮。
摊主老板刚刚摆好小凳子小桌子,今日还没开张,我们属于第一批客人。
“尽管吃,我请客。”
我大大方方的拍拍胸脯,掏出钱包。结果尴尬的发现,刚才把所有零钱都丢进许愿池了,甚至还带着几张纸币,现在钱包空荡荡,除了身份证和银行卡,啥现金都没有……
“啧,算了吧,哪有让女孩请客的道理呢。”赵子哲递给我日系印花瓷盘,说:“你尽管吃,我请。”
朋友之前向来不分彼此,我也不再跟他客气,“行,那回头请你上网打游戏。”
“得嘞~。”
我们选好食材,等老板帮我们煮熟。
他点了一瓶樱花烧酒,起开瓶盖,续满我眼下的小酒盅。
“尝过没?”
“没。”我老实摇摇头。
“咋回事儿啊,小饼子,看来跟着纪渣男那段时间也没学坏嘛。”他吐糟一句,仰起头,将烧酒一饮而尽。
我坦白道:“我们交往的时间太短暂了,短暂到连我自己都抓不住那些回忆……”
“这就对了,早点看清,早点解脱!”
我举起小酒盅,跟他碰杯,动作幅度太大,本就很少的淡粉色烧酒洒了一半。
樱花酒,花香和白酒混合的味道,香气扑鼻却辣喉难忍,具有独特的吸引力,喝了一杯还想接着喝第二杯。
我跟赵子哲一来二去,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樱花酒便见底了。
“酒啊,真他娘的是个好东西!”他特别醉汉的感叹道。
我感觉自己面前坐着的人不是赵子哲,而是纪乔于……自己的意识也渐渐有点儿不清不楚,不胜酒力的趴在矮脚桌子上,我面色潮红,吐着热乎乎的气。
“饼子,你说李白为毛酒后才会作诗?”
“啊?”
“因为他精神分裂了!隔……哈哈哈哈……”
我拍拍他肩膀,拿起一串关东煮,动作粗鲁的塞他嘴里。
“闭嘴吧,吃饭还堵不住你这张破嘴!”
“饼子!”
他又吵又叫,连摊主老板都忍不住回头看看。
赵子哲不顾我的阻拦,几瓶烧酒下肚,连走路都摇摇晃晃。
我只是喝了半瓶子,几阵夜间凉风徐徐吹过面部,瞬间酒醒。
我搀扶着他走入小区,“你说我怎么会交你这种朋友呢,不够丢人的!”
“哈哈,饼子哟……我可怜的,隔儿~,饼、饼子哟~……”
赵子哲摇摇欲坠靠在门边,我从他裤口袋摸索出房门钥匙,打开他家,使出全身力气服他进屋。
之前大家来过他家通宵赶工校园祭的道具,所以我对他家的结构环境比较熟悉。
脱掉鞋子,直接将大醉汉赵子哲拖进卧室。
“唔……”
他翻了个身,摸着肚皮睡着了。
我擦擦额角累出来的汗,转身欲走,视线不经意间扫到白色衣橱下方,一个半开半合的抽屉,露出了衣服的一角。深蓝色,看起来大概是件毛衣。
多管闲事的自己,走过去,手贱打算帮他把抽屉关好。
可是,这件深蓝色毛衣的手感,怎么感觉那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