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自己这个状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荀非雨勉qiáng爬上盥洗台,看了看镜子里这只狗的样子——灰底白杂毛,蓝眼睛底下还有狗爪子抠不掉的眼屎。大尾巴耷在屁股后面,靠近jú花那个地方还打结。
地上躺的那个人确实是“荀非雨”没错,他第一次在镜子之外的地方看到自己的脸,仔细一闻,满鼻子都是烟味。呼吸和脉搏都很微弱,用爪子连拍好几下也没反应——有反应就怪了,自己的魂儿还在狗里呢。
一向不信神佛的荀非雨现在心乱如麻,他晃着尾巴在自己的身体周围来回打转,叼出手机可根本没有办法解锁。除了视觉上的改变,另一处也让他更加心烦,狗的听力是人类的16倍,从前就不够安静的环境,现在竟然变得更加喧嚣。
从清醒过来那一秒开始,荀非雨的耳侧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安静过。他听到小卖部老板连声咳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经常路过楼下的女大学生说两周后有个慈善家要来做讲座,自己要不要收拾打扮一下;隔壁的小孩缩在墙角小声抽噎,是不是他妈又忘了给饭吃?唯一让人安心的是身体胸腔里还在跳动那颗心,荀非雨能听到它还在工作——至少自己还活着。
首要的事情是要联系上人,让这个人找方法把自己带回到身体里去。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绝对不能变成一条狗。荀非雨gān脆咬上了“自己”的手,将食指按在一旁的手机上——这个法子果然凑效,叮的一声,熟悉的界面就弹了出来。
可是现在能够联系谁呢?家人?荀雪芽死之后自己就和家里断了联络。翻遍通讯录荀非雨都找不到一个值得相信的人,或者说,会相信他真的变成一条狗这件事的人。他想了许久,见窗外日头已然高挂,外面的声音也逐渐散去,这才咬咬牙按到拨号键盘,勉qiáng按出一串熟稔的号码。
坐在办公室的程钧拿起手机,只看了一眼就掐断了电话。
“汪!”早知道那天就不骂程钧了,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呢?
荀非雨抬起头看了眼门把手的高度,自己跳起来大概率是开不了门的。对了,厨房,昨天这条狗不就是从厨房跑出去的吗?可他还没跑到厨房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声。也许是动物的本能还停留在这具身体里,荀非雨当时便动弹不得。他紧紧闭上双眼,努力压低身体,转头猛地向后一扑——却扑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温暖的身体上满是烟味,从这角度看去,领口内的皮肤一片麦色。抱住荀非雨的手臂上还留着抓痕和咬痕,而自头顶传来的声音荀非雨无比熟悉——这个嗓音自己听了足足二十六年:“你……是原主人养的狗吗?”
手机的铃声在一片杂乱的室内响起来,那只手伸过去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程钧不耐烦的声音:“荀非雨?”
而此时荀非雨抬起眼看向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脑子里只剩下一个问题:你是谁?
第四章
听到荀非雨这边接了电话不回答,程钧又直接掐断了电话。艳阳天烤得荀非雨睁不开眼睛,背光里这个男人——自己的身体,正以迷茫又困惑的眼神看向自己的脸。这双布满薄茧的手轻轻擦去小狗泪沟里的污渍,男人的手有些抖,擦着擦着,忽然看到手上的皮肤——他的眼眶竟然湿透了:“他看起来……很健康啊。”
“我听姐姐说,狗的眼睛能看到鬼,你眼中的我……是你的主人,还是我呢?”那个人还保留着从前的习惯,说不过两句便要歇着喘口气。但是这具新的身体提醒着他,他现在非常健康:“我,我叫姚远……姚明的姚,远方的远。”
姚远左右环顾,这间屋子是他见过最脏的房间,“他一定没有照顾好你吧,不过,我应该可以照顾你的。”
“健康的人总是会挥霍身体呢。”姚远笑着指了指堆在墙角的泡面碗,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摸着下腹还有些惊喜,“不痛了,真的不会痛了!”
“我有头发了!”
“他……我长得真好看啊。”
“终于不用再住院了,终于。我好久没有开口说过连续的话了……原来我真的,没有死。”
激动的时候,人的声音会颤抖,在狗的耳朵里,荀非雨甚至能听到剧烈震动的心跳声。那是自己的心脏,现在却在为另外一个人而跳动。刺骨的寒意让荀非雨忍不住发抖,他压低嗓音,喉头里却只能发出狗的哀鸣,又低又哑,被风一chuī就散去。
拖地,洗衣服,收拾垃圾,整理房间。时针划过三格,这间屋子里关于“荀非雨”本人的痕迹似乎已经完全消失:自由搏击拳套连带挂在墙上的工具被收纳进快递箱子,全数塞进了chuáng底;厨房水槽里的碗筷被洗gān净,晾晒在架子上;烟盒酒瓶打包放在玄关,脏衣服洗净晾在阳台,空气里只剩下gān净的洗衣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