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山谷之间的平地,三米高的围墙圈着废弃的垃圾填埋坑dòng。左侧的铁门旁建有一栋三层红顶小楼,里头堆积着破烂的废车废铁。填埋坑大约有数米深,一旁停着一辆生锈的挖掘机,坑底尽是散发恶臭的垃圾。不一会儿,铁门被一个仓皇的身影推开,那个人影惊慌失措,竟跳进了填埋坑。
而这时,距离填埋坑不远处的林地已经产生异变。贴近地面的树根处滚起阵阵翻涌的白雾,宛如水流朝着废弃的垃圾场蔓延。
谭嘉树不由得迟疑了几秒,他皱眉对着那只蝴蝶低声说:“目标即将就位,陆沺、左霏霏抓紧时间后撤到安全距离。”
“没有人,撤退!分头找!”陆沺忍着疼痛故意提高声音,甩出叶鞘制造出混乱的脚步声。树林中闪过一双金huáng的瞳孔,只一晃便随着陆沺的脚步逐渐隐去。
浑身赤luǒ的潘雨樱蜷缩在硌人的垃圾之中,双手紧紧捂住自己往外渗血的口鼻。直到外界的脚步声消失,她才张嘴重重地喘了口气。恶臭的气味呛得她连声咳嗽,声音却让她的神情更加慌乱,好像生怕那一点儿响声惊动了暗处的追踪者。好一会儿,垃圾填埋坑底部才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只扎满玻璃渣的手从一堆白色塑料袋中伸出来,其上的伤疤在昏暗的夜里发出黯淡的红光。
原先盘旋在垃圾场上的蝇虫纷纷坠地,而插着玻璃的皮肉竟然蠕动起来,呕吐似的排除了身体里的玻璃。带血的伤口缓慢地愈合着,潘雨樱用力全力推开挡在自己身上的垃圾,久违地大口呼吸着郊外的空气,并不像记忆中那样清新,甚至比从前更加肮脏恶臭。
她浑身因寒冷剧烈颤抖着,脸色泛出死一样的蜡huáng。好一会儿,潘雨樱才挣扎着坐起身,微微张开双唇,伸出两指战栗地摸向自己的舌根。细看之下,舌根处赫然有一条锯齿状的红线,指尖轻触便激发了潘雨樱记忆中的疼痛: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还在暗处盯着她,拿着一把手术刀,随时要再次割下自己的舌头。
好似触电一般,她的身体剧烈一抽,歪倒在地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胸腔里那颗心脏乱了节拍,时轻时重地泵出血液,下肢瘫软双唇抽动,甚至控制不住嘴里流出的唾沫。她的双手死命地扯着自己脆弱的头发,qiáng烈的濒死感使潘雨樱屡屡gān呕。
鲜血,尸体,撞击的轰鸣,刺耳的jian笑……破碎的画面一帧又一帧在她的眼前跳动,她却像一片飘在湍急河流上的树叶,抓不到任何方向,只能在惊恐之中不断打旋,生怕自己下一秒会沉没。良久,她才从地上站起来,低头嗫嚅着听不清文字的絮语,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这时,一声婴啼却打断了潘雨樱的絮语。那声音又轻又细,像一只快要死去的幼猫。潘雨樱顿时僵住,蜡huáng的脸上浮起一丝厌恶,她不想去管,那背后的哭声却越来越响亮。逃亡已经将潘雨樱的jīng神bī到了崩溃的边缘,她猛地抓起地上的矿泉水瓶向源头砸去,哭声渐小,自己心头却涌上酸楚。
身后的黑影蜷缩在一堆黑色塑料袋上,潘雨樱满脸是泪,踉踉跄跄地跑过去,垂头将那个看不清五官的yīn影抱入怀中:“孩子,我的,孩子……”
“妈妈在这里,不要怕……”她晃着手臂,泪如雨下,“宝宝乖,我们就要安全了……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别哭了……我叫你别哭了!”
小小的一团,甚至不足两斤,捧在手里就像拥着一团坚冰。那孩子尚未睁眼,只能微微蠕动嘴唇,甚至都不能发出除哭声之外的声音。它腹部上的脐带与潘雨樱的下体相连,向四周掉落着黑晶似的碎屑,凝结的鬼气缠绕在母子二人身上,迷迷蒙蒙好似下起了一场苦雨。
而此刻应该就位的天狗却根本没有出现,谭嘉树正欲向明漪报告,纸蝴蝶却被白雾沾湿了翅膀,无力地垂落在地上。他立刻举起测距镜,却正对上一双冰冷的灰眸,下一秒,手状白雾飞速向他袭来,生生击碎了目镜的玻璃。
独步于林间的宗鸣勾起嘴唇微微一笑,缓步上前推开了生满薄锈的铁门。浓雾裹挟着他的身躯,逐渐攀爬上院墙,一步步向填埋坑靠拢。他的行动没有任何声音,踏在塑料瓶上的脚步甚至没有引起任何弯曲——仿佛这人踏在空气之上,或是没有任何重量。
比起潘雨樱,鬼婴更先察觉到周围的变化。那孩子仰头嚎哭起来,鬼气自他的口鼻之中溢出,这才惊醒了沉浸在幻觉之中的潘雨樱。她惊恐万分地睁大了眼睛,立即紧紧抱住自己怀中的孩子:“你是谁!”
嚓的一声,宗鸣在大雾中点燃了打火机。凭依在他面颊上的白雾被火光驱散,嘴里的卷烟因cháo湿冒出大量的烟。他仰头chuī了一口气,垂下眼皮俯视着潘雨樱的样貌:脚踝到胯骨的长痕似是一刀所就,线条流畅到令人发指,一圈又一圈地向上缠绕,宛如依附在皮囊上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