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时,车窗上蒙了层薄薄的水雾,窗外大雨纷飞,遥远的树林上空似乎还能看到一点模糊的白光。雨天能见到月亮的情况极为罕见,荀非雨苦笑一声别开眼去,却对上谭嘉树看向后视镜的眼神:“看前面,雨天小心驾驶。”
“嗯,非雨哥,你能听我理一下自己的思路吗?”谭嘉树垂下眼睫抱歉一笑,“霏霏睡了,咱们小声说。”
荀非雨只是点点头,没有应声。
“咱们那天问王志的时候,他对谢玉怕得要命,你和那个死了的张元都要退到谢玉的后边儿是吧?”谭嘉树空出只手摸了把下巴上的青茬儿,“擅长用刀,心狠手辣,这种人也会有自己的命门,他女儿。比起马子更在意孩子,送到什么地方去了……”
从王志那残碎的语句里能理出这么多信息点,而且几乎没有跑偏,荀非雨不由得眉头一跳。可当他看到谭嘉树稍有些冰冷的眼神,便意识到谭嘉树提到“女儿”是什么意思,不肖荀非雨点出来,谭嘉树耸耸肩就带了过去:“非雨哥你不会以为我要用小孩儿来威胁人吧?这种手段现在也没用了,谢玉随着向三儿流亡,这就意味着他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毕竟背上这帮凶的罪名偷渡,未来国内肯定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荀非雨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掰着指节咂舌:“他行事比较周全,向三儿也看重他。而且谢玉身上肯定有血债,跟着逃比留下来更好。”
“血债?你是说他杀过人?”
“……我没证据,但我知道,欠高利贷的房地产老板被他带到水库去,一周之后在河里找到遗体。衣服脱得gāngān净净,还伪造了遗书,除了被剁掉两根手指似乎能指向他,其余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
“剁手指……嗯,我还是没什么头绪,你先睡会儿,到下一个加油站换你开。”
“好。”
车内暖风里混杂着柠檬叶的清新味,闭上眼,荀非雨似乎沉入了一个只剩下听力和嗅觉的世界。残留下来的烟草味绕在谭嘉树和左霏霏的衣服上,柠檬香驱不开它,弱弱地被裹挟在其中,窗缝里渗进来泥水的味道。这里的空气比都市更通透,声音也不再那么嘈杂,夜里一两声鸟鸣被风带到荀非雨耳边,他甚至能听到发动机汩汩的机械音——这对他来说已经不算是噪音了,但待在宗鸣身边的时候,仿佛万籁俱寂,围绕着荀非雨的烟尘悉数散尽,唯有那个人的声音。
梦里的荀非雨仿佛变成了一辆失控的蒸汽火车,炉灶里燃烧着他的寿命,一直向高坡之下无尽延伸的铁轨俯冲。树林里的所有生物都听得见这蒸汽火车声嘶力竭的尖啸,能看到喷涌而出的白色烟雾和猩红火星,它不断加速,只能在这注定没有目的地的铁轨上行动,要是突然出现一颗石子,恐怕就会迎来一场盛大的爆炸。
突然,荀雪芽挡在了车前,来不及刹车的荀非雨只能看着她被自己所化的列车头撞得血花四溅,身后节节车厢轰隆炸响,一切都在眼前分崩离析。被烈火烧得血红的天幕上挂着那轮眼睛似的白月亮,清冷的光辉十足吝啬,甚至不肯给他一分眼神。身后是爆炸的烈火,前方是永不见天日的深渊,千疮百孔的列车头仍然保持惯性往前冲刺,但何时才有一个尽头呢?
下坠那一秒,荀非雨以为这个痛苦的梦境终于要结束了,却不料耳侧“铮”的一声响,再睁开眼的时候他正好与一双湛蓝的眼瞳对视。láng犬的眼珠就像是两颗透度极高的海蓝宝石,其中夹杂着些许金丝银线,过长的银灰眼睫眨动时,荀非雨还能感觉到拂在脸上的腥风——妖丹的世界里总是萦绕着挥散不去的血腥气,它将外界全然隔绝,让被声音和嗅觉烦扰不堪的荀非雨竟生出了些许逗留下来的心思。
láng犬跪坐到血海平面之上,低下头舔舐着荀非雨脸上的血水。他伸出手去触碰láng犬鲜血淋漓的额角,沙哑的嗓音和倦怠的眼神无不彰显着荀非雨的疲惫:“我做了所有,身为人类我能做的事,可我仍然一无所获。” 长叹一口气后,一人一犬还有水面之下的族人都齐齐看着天顶的月亮,听荀非雨那断断续续的句子,“我不擅长发挥天狗的能力,它在我身上的体现仅仅是bào力而已。好几次,我都想求助于你和你的族人……还有宗鸣。”
为什么不呢?每一次进入妖丹都是在荀非雨睡着或失神的时候,他知道这个方法,却数次qiáng迫自己清醒。láng犬递来探寻的眼神,bào露出柔软的腹部,似是在说我不会伤害你。但荀非雨却无力地摇头,苦笑一声说:“太自私了那样,我不愿意背负你们一族的责任,还要寻求你们的帮助……”沉默良久,荀非雨终于呼出一口浊气,“而且我对凌驾于他人之上那种力量没有兴趣,只要让我能够抓到凶手就够了……可我又怕自己停不下来,你明白吗?杀意和愤怒就像是野草一样,那抛弃良知的五年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场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积攒到现在,我怕自己一看到向南就会咬断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