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更爱用垂枝碧桃,”白猫的嗓音有些暗哑,“狸奴,瞧瞧陛下新赏的桃花口脂,本宫用上之后可沾了几分chūn色?那女人最爱说这句,抱着我初见你,也用的是桃花口脂。”
“她是宝林?还是婕妤?”
“你记错了,是昭仪。”
“你倒是记得分毫不差,连细枝末节都没忘。”
“云扉,不敢忘。”
那处终日焚着弄水香的庙宇里种满了chūn兰夏蕙,被女人搂在怀中的幼猫听着步摇晃dàng的脆声昏昏欲睡,睁开眼时便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坐在院中的桂树上。被封为“梅昭仪”的女人前来还愿,抚摸着幼猫的后颈皮,捏着团扇掩唇冲一个白袍青年说笑:“仙官,本宫尚未参加选秀时曾来此处许愿,若是能寻见心上人便好,如今得偿所愿,要捐多少香火才好?”
拥簇在院落中的仆人似是看不到这个坐在树上的làngdàng子,只有幼猫能看到。它微微蹙了蹙眉,男人却眯着灰眸,向它比了个嘘声的手势。那白袍青年什么都没要,脸上浮着层异样的红色,咳了好几声才说得偿所愿就好。灰眼摇头叹了口气,幼猫清楚地听到了灰眼低沉的声音:“碧草径微断,白云扉晚开。马进士给你起了个好名字,云扉。”
它的名字确是一个进士所取,进士将寻来的金白猫献予心上人,还起了一个富有深意的名字。拨云见月,云不就是天的门扉?奈何明月照沟渠,这女人只知唤它为狸奴。
当夜云扉再次来到庙宇之中,灰眼正同白袍青年共饮鬯酒。他手上把玩着一块蛇纹岫岩玉,见幼猫入院便笑开了:“妖本不该和人混迹在一处,朏朏,莫染上那些庸脂俗粉味,你心如净琉璃,可没几人会耐心捧着。”
“听宗鸣说你的名字叫云扉?”白袍男人敲了敲青铜酒樽,“也是来许愿的么?”
三个月后,梅昭仪惊惹圣怒,杖刑溅出的鲜血染红了白梅,马进士直言进谏被贬为龙阳尉,数年之后才得以平反。而白袍人执着刻刀缓慢雕琢岫岩玉,温和笑着看云扉同宗鸣下棋,待云扉输得落花流水他才笑说:“在宗鸣面前,你想赢,就是输了。”
看不穿,摸不透,仿佛置身于茫茫白雾之中,只能看到自己的双手沾染黏腻的湿。那真的是白雾吗?还是各色变动太快,只能在眼底留下白色的残影?
天边一群白鸽排着阵飞过,槐树叶簌簌下落,幼猫打了喷嚏,压着声音说:“我借那孩子的口,让你为我画一个句号,鸣哥,这就是你的答案吗?人皮上的阵法你知道的不比我少,你却纵容殷家女人生出怀疑,顺势让明漪加上那孩子组成三人小队去云南……谭嘉树想和天狗独处的心思,你不也看得一清二楚?这一切都是你,你让那孩子有了被支开、独自接触玉盒的可能性,她……现在,只剩下我了。”
十六年前云扉陷入癫狂,五感尽失,不知过了多久,云扉却突然听到了女童撕心裂肺的惨叫。在雷光中一具幼小的身躯正在燃烧,她的眼里竟是解脱,可云扉还是救了她。人类的三魂七魄熬不过天雷,更压制不住妖丹里千年不灭的妖魂,云扉只想沉睡,便哄骗幼年时期的左霏霏说自己身受重伤:“我用一半妖魂为你挡了天雷,剩下的一半……会和你融合在一起,你就是我,你是半人半妖,不是人类。”
提供部分能力,共享部分记忆,云扉原意只是想让左霏霏不要过分亲近妖监会。它的心千疮百孔,再也不愿意承接来自于人类的情绪,它只是想用重伤这个借口逃避,左霏霏,那个善良过分的孩子却以为自己捡了天大的便宜。她成日愧疚,抱着感恩的心不断寻求着接触云扉旧友的机会,又为收养自己的左贺棠尽心竭力。
云扉在妖丹之中看得到左霏霏的回忆,看得到她的努力和痛苦,但它放弃了思考,忽视了左霏霏那压抑在内心里的愿望。直到左霏霏开车接触到玉盒的时候,云扉陡然醒来,几乎一眼就认出了玉盒上那个人。换成寻常的时候,云扉不费chuī灰之力就能压过人魂,但那一刻它却被身体里汹涌的欲望死死压制,只能看着左霏霏伸手打开了岫玉盒上的搭扣。
那孩子泪流满面,半眯着的双眼里又浮起解脱的笑意:“我终于……有选择了吗?”
能不能让我回到从前?我绝对不会吞下那颗妖丹。
为什么呢?云扉似乎感受到一阵剧痛,它无力挽留被鬼气吞噬的灵魂,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问着为什么。它自问很少gān涉过左霏霏的选择,只是偶尔,它的情绪和记忆会影响到左霏霏的思考,偶尔会借左霏霏的口说出一两句话。云扉并不觉得这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你既然想要我的力量,承受这些难道不是理所应当?虽然自己的记忆也残破不全,但至少能够提醒左霏霏,眼前人到底是敌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