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扉将全身的重量压在大理石栅栏上,回头斜斜地看着陆沺:“荀非雨不难相处,你去宗鸣那里找他……啧,我都忘了问,他没回宗鸣那里,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吗?”
“他和谭嘉树住一起,”陆沺诧异地看了它一眼,“我不想见谭嘉树,才叫你出来的。”
对此谭嘉树的解释是方便出任务,免得每次都去宠物医院门口接,惹得宗鸣不高兴。这样效率也高,晚点还能跟进白落梅那边传递来的线索,不用担心打扰到什么人。云扉几乎能想象到谭嘉树那副“真诚”的口气,公事包裹着昭然若揭的私心,也就荀非雨这种线性思维又执拗的人会答应。云扉转过身,拢起手挡住江风点烟,它chuī出一口即散的烟,嗓子有些沙哑:“我上次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在开会的时候你不是帮了我吗?”
“云扉,”陆沺垂下眼睫,“对不起。”
从叫出“小云”那一刻起,陆沺心里就泛起了涟漪。那天他在楼梯间撞到了痛哭不止的江逝水,那女孩身上缠绕着足以伤害殷知的鬼气,而“左霏霏”眼神中却显露着不属于她的愤怒和怨怼。他认出了云扉,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知道这个名字,在西南分部里云扉不能为他解惑,两人私下出来后云扉才问他:“沺沺,你记得我?”
陆沺记得一只猫,一只被男人抱在怀里的小白猫,四脚几乎从不下地,除了出任务的时候。那只猫有双金色的瞳孔,却和自己不一样——那是天生的妖,有着漫长的寿命和与生俱来的能力。伴随着回忆涌上来的感情是艳羡,是嫉妒,还有深深的遗憾。
“我不记得更多,”那时陆沺说,“你想告诉我的话,你会说的。”
“你不想知道你是谁吗?”
“……陆沺只是陆沺,至少现在我是。”
“你的名字……”
“是殷组长给我起的名字。”
“那是妖监会灌输给你的!你要是想知道丙级特遣队的真相,你就去宠物医院找宗鸣……我们妖族才是同类,不要甘于被妖监会奴役,我和仝山的例子,还不够引以为鉴吗?”
之后不知道是因为谭嘉树想和荀非雨独处,还是云扉想要拉拢陆沺,两个人总是一起出任务。云扉比左霏霏固执很多,但它的悲伤总是关于妖,关于自己,而不像左霏霏,眼中的忧郁都是为了别人。它希望陆沺能够和宗鸣站在同一边,主动去了解十六年前的鬼cháo始末,去了解最初丙级特遣队的真相,陆沺犹豫了很久,直到今天才做出决定:“云扉,我不会和你一起去见宗鸣。”
“你以前明明很喜欢宗鸣!”云扉瞪了他一眼,“妖监会对你做了什么?”
“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问你和仝山。”陆沺冷淡地回答,他闭上眼睛迎接冷风,“为什么知道自己是妖,一开始也愿意为妖监会工作呢?”
云扉愣在原地,陆沺却苦笑着接过话头:“你……我不清楚,但我记得仝山的理由。仝山说,他虽然是天狗,但是他爱着岳明漪,不是出于对月灯的向往,他爱着岳明漪这个人,所以心甘情愿支持岳明漪的信念。以前抱着你的男人,不也是你喜欢的人吗?”
“我喜欢殷知,这不是他们灌输我的,我变成人形那天第一眼看到她,我就知道我会喜欢她的。”陆沺抚过自己已然花白的鬓角,“可是我活不长了……在你和宗鸣面前,我只是一只夏虫,去接近你口中的真相,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陆沺抠着银镯闭合的缝隙,他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也许会伤了云扉的心,也知道这样说是自私的,但他宁愿自私:“我想和喜欢的人一起度过自己最后的时间,对不起……你怪我,我没有怨言,可是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离开她一秒都是làng费。我真的,很抱歉,云扉,可是我不想知道……”
“你是第六种被月灯催生出来的植物,因为取材的菖蒲长在大河边,所以取了沺字……”
“到此为止吧。”
“陆沺……这个名字是编号!才不是什么恩赐!”
“你够了!可是……我记得殷知看我的眼神,告诉我这个名字的语气。”
那时的自己懵懵懂懂,还不知道什么叫做“恐怖”。眼前那个满脸都是伤痕的女人,用她温暖的手捧住了自己的脸,一双眼里写满了眷恋和温存:“你记住,你的名字是陆沺。”在妖监会任何一个人眼里,包括云扉的眼里,陆沺都没有见过这种情感,他的心在那一刻只为了殷知跳动,并发誓永远只为殷知而存在——虽然他的永远很短,可能都到不了六年。
陆沺淡淡地笑着,他抹去刚刚泛起的眼泪:“谢谢你没有用能力来控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