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嘉树闻言愣了愣,笑着拿出一个口罩给荀非雨戴上。那口罩相当湿润,掺着股清新的柠檬味,荀非雨惊讶地看了谭嘉树一眼,却听那人说:“染发剂的味道不是冲吗?我用柠檬水泡了一下口罩,你忍一会儿就好了。”
浴室狭窄又无窗,关上门似有混响。谭嘉树的声音没有丝毫哑意,清亮又明晰,他站在荀非雨背后,低头专心混合着染发剂。浴室的色调依然是米huáng,橙huáng的灯光投在谭嘉树的脸上,镜中连他下颌线之上的透明细绒毛都能看得清。那种绒感却不曾模糊男人的五官,每一道线条都有始有终,不会过分曲折。两人靠得极近,荀非雨耳边就是隆隆的心跳声,还有因距离而改变的温度——这是个货真价实的人。
谭嘉树察觉到荀非雨的眼神,从裤腰里抽出一把梳子,戏谑撩了下荀非雨的刘海:“看呆了?要点几个钟啊。”
“艹,你有戏瘾啊。”荀非雨笑得一抖,“我这脸,啧,没以前那么凶了吧。”
“其实我没见过你以前的脸,不知道怎么接话。”谭嘉树咬着塑料手套,啪的一声弹到手腕子上,他梳起一缕银发,将黑色的染发膏均匀涂抹上去,“我还有点遗憾。”
“有什么好遗憾的,老子以前不好看啊。”
“因为那是纯粹的荀非雨啊。”
“……变成妖怪就不纯粹,你真严格。”
“我可没这么说,”镜中的谭嘉树对荀非雨一笑,他垂下眼睫,一片羽毛似的yīn影便落到了脸颊上,“大概更早吧,五年,十年,二十年?想认识那时候的你。”
荀非雨愣住:“那么早,我小时候真的是个日龙包,小心被打。”
“我小时候长得可乖巧了,眼睛又大,你肯定舍不得打我。”
“……一般哈,我看到那种长得乖的,一耳屎上去还要骂一句娘pào。”
“草,你是什么傻bī哈哈哈!”
谭嘉树笑得直抖,荀非雨却笑不出来。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抬起眼睛看向镜中的人,那水蓝色的眸子无时不刻都在提醒他,自己是个异类。可是变成异类也还好,因为有这种特征了,别人自动就会根据这些外在特征把他划分出去,而不是说,作为普通人的荀非雨,因为恶劣而不能被接受。
他苦笑半晌,半是调侃半是丧气:“我……一直很庆幸,认识你和霏霏,还有逝水的时候,我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荀非雨了。换做是五年前那个我,我妹妹,算是他们口中的完美受害者吧,可是,我不是啊。我……”
荀非雨迟疑许久,与镜中的谭嘉树对视:“抽烟喝酒,有纹身,喜欢飙车,素质差,固执得要命。要换做是我,我也不会帮助这种人,你说我偏见也好吧……要是那时候你们认识了我,估计也不会觉得有多无辜。现在,多亏宗鸣和你们,我才变得……”
“但如果你是朽木,无论如何催化,也不可能发芽。”谭嘉树打断荀非雨的话,他笑得温和,“殷千泷为了救她的弟弟才协助向南,但她现在都不肯出庭作证,也不愿意给警方提供任何线索。这就和当时你要杀我是一样的,可是你停手了。”
“……你提前原谅我了,是你的功劳。”
“我经不住夸啊,我确实功不可没!”
“给你点颜色你就开染坊。”
谭嘉树笑归笑,他按住荀非雨的肩膀正色说:“你的观念确实很有问题啊。”他见荀非雨皱眉,急忙解释说,“不是说你保护你妹妹,是你对自己价值的判断。只有好人才值得被救,被帮助吗?只有好人才能被爱吗?那……好人是什么?抽烟喝酒纹身烫头,北京大妹儿有一堆这样的,你说她们不是好女孩儿,被qiángjian,网络上那些人都说她们穿短裙,骚,咎由自取,可这真的合理吗?是谁错了?”
错的是凶手,要付出代价的也是凶手,而不是用刻板印象去判断受害人,以及受害者家属。
谭嘉树喜欢玩社jiāo软件,但他很讨厌网络上营造的那些氛围,正是这种畸态的氛围摧残了荀非雨,以及无数个像荀非雨一样的人。他淡淡笑了笑,继续涂抹染膏:“如果不是白落梅的话,你应该很恨警察吧,憎恨社会和法律,问他们为什么不帮你惩jian除恶。问那所谓的正义,为什么不站在自己这一边……你不用说我都知道,你想杀向南,很想吧。”
“那是以前,”荀非雨gān巴巴回了一句,“就算有白落梅,我还是恨过警察和法律。”
“但法律保护了每一个人,它很公平,虽然不是绝对的。”
“……”
“它没有刻板印象,不会因为你喝酒烫头就加重量刑,也不会因为你为人师表就减轻刑罚。而有些人却不一样,他的偏袒,对于别人来说是致命的威胁。就像你,先入为主觉得妖监会是坏人,拥有能力就要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