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寅和王柏文在左贺棠的庇护下逃了出去,江逝水往后看了一眼,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谭嘉树收起手上的枪,揉掉眼角淡淡的湿意,拽住岳夏衍的手臂往外走。这场景似乎与十六年前一模一样,殷知伸出血手抓住身边崩裂的菖蒲,不顾火焰舔舐着自己的长发,她失声痛哭:“不,陆沺,不要……别离开我!”
从顶端化为灰烬的菖蒲已经不再具有回应她的能力,殷知眼神一凛,用尽最后的力气撞向了身边的叶鞘。热血溅在谭嘉树的后颈,他咬牙闭上了眼睛,身后却传来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岳夏衍恐惧地回过头,殷知脚下的阵法并没有停止运转,它仿佛是一张巨大的嘴,撕咬着女人死不瞑目的尸骸。
天顶大雨中蕴含的怨气正在嚎哭,它们被菖蒲焚烧的烟气驱散,但并没有消失。那怨气缠绕在每一个人身上,刺痛感犹如刻刀划着皮肤。江逝水颤抖着抬起自己的双手,雨水中的怨气渗入她手上的伤口,不断眨动的双眼突然变作血红一片。抓挠木头一般的笑声从她口中传出,怨气似乎逐渐往江逝水身上聚拢,她喃喃道:“玉盒将开,祭品已择。”
李寅突然觉得手上一痛,他赶忙撸起袖子,右臂内侧赫然浮现出一个血字。五神宫之内哀嚎声一片,来自妖监会九家的gān员身上都出现了血字符文,连远在祖宅中的族人也不例外。
一时间,妖监会乱作一团,谭嘉树却发现了异常:江逝水和岳夏衍的右臂上光洁一片,什么痕迹都没有。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天堑渊之中只有无尽的黑暗,荀非雨抓不住任何东西,只能随着乱石一起下坠。轰隆一声,后背猛烈地撞击到地面,他清晰地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声音。石头将天狗的躯体砸成一片血肉模糊的泥,只剩一颗心在奋力跳动着。
而荀非雨的意识再度出现在了天狗的血海之中,流动的水面之上漂浮着数朵枯萎的huáng花。这是他轻率决定的后果,亲眼见证了一位神女的终末——神是爱着人的,没有爱人能力的神,或许也不是神,那种东西只有宗鸣一个。他弯腰捡起一朵huáng花,鼻子忽然一酸,这时候,他却看到了那匹已经被刺穿双目的láng犬。
它垂首挡在了荀非雨面前,伸出粗粝的舌头舔舐着荀非雨身上的血渍。荀非雨失笑,伸手摸了一把那只大狗的下巴:“你知道我要死了,所以打算跟我和解了么?”
那种程度已经不能说是受伤了,他的躯体被砸成一滩肉泥,或许这就是他最后的时间。好在失去意识的过程很快,荀非雨只承受了几分钟的剧痛,但胸口里那颗跳动的心,似乎已经被现实折磨得千疮百孔了。
láng犬蹲坐在荀非雨身边,它的声音格外低哑:“再有半日,你会重新复苏。在赝品被彻底破坏之前,天狗可以繁衍,无限地恢复……这就是当年吾与宗鸣订下的契约。”
唯有破坏月灯,天狗一族才会彻底死亡,在此之前就算只剩下一滴血,它们也不会消亡。石堆中的血肉诡异地蠕动,喷溅在岩壁上的鲜血往心脏处回流,断骨再生,血肉修补,化成一只孱弱的幼犬,在昏黑中静静地沉睡着。
又是宗鸣?!荀非雨骇然:“怎么会……”
击碎赝品,荀非雨本以为是月亮的授意,是那悬挂在天顶的月亮让天狗拥有了能力,却不想这个信仰月神的天狗,会向众神忌惮的宗鸣寻求帮助。感觉到荀非雨的震惊和疑惑,天狗苦涩地笑了笑:“你,并不了解月。”
天狗口中的月,并不是挂在天顶那个银盘,而是一位具体的神祗。神祗都是有原型的,chūn时漫山遍野盛开的huáng花被信徒赋予了“新生”的寓意,在此之上,诞生出了人们构想中的huáng花神女。人对原型或是神的本身越是敬畏喜爱,神祗的能力便越qiáng,但受制于当时信息传播困难,古龙甚至无法与huáng花相提并论,更别提苍天之上的日月。
与炽烈的太阳相比,月亮似乎被视作一个更温和,也更隐秘的存在。静谧的夜色引人遐思,无数情感,或是爱慕,或是悲苦,被寄托在了这个遥远的天体之上,早在图腾信仰出现之前,名为“月”的神祗便已经诞生。
它被人认为是一位,或者几位温柔而qiáng大的神,降下能够扶平心绪,催生植物,洗去尘垢的月华,祛除一切的罪恶和痛苦。但月从没有选择过眷徒,只是偶尔降下的帝流浆已经让万物感恩戴德,只要那轮月亮高悬在空中,它的地位永恒不变。
“好笑么?其实,我从未见过月。”天狗低哑地笑着,“它几乎,没有gān涉过任何事,也从不回应任何爱意。它只是看着,冷冷的,维持着高洁的姿态,从未改变。就连人们在月色中屠杀鲛人,这个彻夜为它歌唱的种族,它也没有降下惩罚,就好像一切与它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