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非雨沉默良久,如果仝山能知道宗鸣是个卑劣的神,当年妖监会就不会轻信宗鸣和莫承锦,十六年前那场惨烈的鬼cháo也不会发生。或许更早之前,在真凶出生以前,这些事情就能得到圆满的解决。可是他也知道人的劣根性,就像宗鸣所利用的那样,人真的会理解天狗的苦衷吗?人或许也会像自己一样,谴责天狗的同时举起屠刀。
而这个难以启齿的理由,天狗,荀非雨也能感同身受:这只天狗已经疯了,就和妹妹去世后的自己一样。不想共享信息,不想庇护自己的族人,丑恶、疯狂蒙住了它的眼睛,甩脱掉责任之后,似乎就能减轻对自己无能的谴责——直到荀非雨得到了杀死宗鸣的能力。
换成从前的荀非雨,一定会急不可耐,要找从妖丹中脱出的办法。但他沉静地坐着,从姬兰因的杀意中偷来的半天,足够让他去思考很多问题。要如何从天堑渊底部逃出去?用神的生命换来的能力是什么?要怎么找到宗鸣?杀了宗鸣,真的能解决诅咒和抟转吗?
他隐约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就在天狗刚才的叙述之中。
左霏霏说:“仝山让我替他向宗先生道别。”
云扉说:“天狗应该站在我们这边。”
那山林中的走shòu也亲近宗鸣,小院中的草木四季如chūn,它们都亲近宗鸣,天狗也是亲近宗鸣的——可为什么天狗会将宗鸣称作“卑鄙的神”?如果说仝山没有得到天狗本源的支持,被宗鸣蒙蔽,那云扉呢?这只被huáng花眷顾的妖shòu,一早便认识天狗,熟知月灯形成的过程,它怎么会无视天狗和宗鸣之间的仇恨?
更重要的一点,为什么天狗会出现在宠物医院?为什么眼前就是你的仇人,你却还能和他对面而坐,甚至gān涉他的阵法?那种仇恨和抱怨,在天狗这样的态度面前是完全矛盾的。
那如果天狗不恨宗鸣,为什么又要在那天晚上发狂?荀非雨眉头微抽,他已经猜到了答案,却不想承认真相。这时,天狗开口了,它苦涩地说:“那孩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我知道,在岳明漪之后,月一定会选择他。”
月灯持有人确实有一个选择标准,但与谭家依靠龙血纯度选择家主不同,月灯的甄别仪式从来不分嫡庶。如果天狗将这个标准说出来,它甚至觉得荀非雨会笑出声来——外貌,被月灯选中的人,是岳家那一代中身量长相最好的年轻人。永远年轻,永远鲜活,永远是明亮的存在,永远以最有魅力的姿态呈现在天狗面前,这就是那位神祗十九年一换的爱。
第一百七十二章
那个孩子有一双明澈的眼睛,见人自带三分笑。十四岁时,他已经长到了179,在岳家那堆孩子里,他就像一只洁白的鹤。哪怕只是通过仝山的眼睛看过那孩子一眼,天狗几乎就能够确定,那孩子必然会成为下一代月灯。只是之后,仝山自毁妖丹,宗鸣收留幼犬,将它带离北京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我不意外,选他是应该的。”荀非雨望着远方,神情有些怅然,他扶着胀痛的太阳xué,声音沙哑不堪,“我有几个问题,趁我醒过来之前你能回答我吗?”
“……行。”
“第一,你告诉我这些,你想要什么结果?”
“我想看你的抉择,因为我……无法选择其中之一。”
它无法舍弃任何一种可能,所以才会格外痛苦。荀非雨挑眉,点了点头:“你做好选下一代天狗的准备吧。”
天狗怔了一会儿,压抑地呜咽了一声。荀非雨只是笑着拍了拍天狗的腿,仰头呼出一口气:“第二,我向宗鸣许愿,和你当年的行为没有任何区别,你为什么说我是背叛者?你的信仰,是爱……不是我信了别的神,而是我没有爱上应该爱的人。”
这回天狗又愣住了,它皱了皱眉头,低号一声:“你还信过别的神?”
荀非雨嘴角一抽:“不是你说的吗?你说老子引来了浓雾,背叛信仰?宗鸣……”
一瞬间,他就明白了天狗的意思:在天狗的认知里,宗鸣并不是神。那些被huáng花展现给荀非雨的画面,眼前这只天狗非常清楚。浓雾足以威胁到神,但宗鸣的原身,那片浓雾并不是神。降格才让浓雾拥有宗鸣这个名字,但他还是不能被称作为“神”,那是一种存在,如果不是神祗的努力,也不会有人格。
所以,荀非雨浑身颤抖:“宗鸣……不是那个被你怨恨的神?”
如果这个神指的不是宗鸣,那么天狗矛盾的态度似乎就能得到解释。引诱它许下愿望的神并不是宗鸣,它怨恨的对象也不是完成愿望的宗鸣。憎恶的对象不是他,但为什么又能做到“亲近”?定下代价的难道不是宗鸣吗?其中难道没有任何恶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