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屑散落,垂降到每一个人身上,原先因为各地突然出现奇异建筑而惊慌的人群似乎又安定下来,继续无视它们的存在。混在浓雾的蓝紫光斑继续扭曲万物的认知,雾中似有悠远的龙鸣,将所有血腥惨痛都粉饰太平。
一时之间,高树繁花如盛,五神宫旧址走shòu争鸣。垂枝碧桃散落下飘飞的花瓣,麻雀低头啄食着土壤中翻出的草籽,而几只雪白的兔子跑回岳夏衍的脚边,亲昵地蹭着呆愣的男人。狗群在林地里撒欢疯跑,追逐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野鹿,树上的松鼠转动圆眼,与江逝水四目相对。
暗影中的易东流似乎也平静了下来,他垂首出现在江逝水身后,那女孩瞬间红了眼,扑进易东流怀中嚎啕大哭起来。而云扉看着脚下的木人,它拨动木人心口长出来的小树,怔愣许久后才将额头抵了上去,小心翼翼地蹭了蹭。
huáng花挂在树木的枝丫上开放,垂落的藤蔓似乎触手可及。荀非雨喉头一哽,抬头望着头顶那一小方天空,浓雾已经散去,湛蓝的天空澄澈如镜,不见一丝云絮。从天顶而降的晶屑坠落在他的脚边,发出接连不断的脆响声,城市中不断产生的雾被风带到了荀非雨面前,勾连着那些碎片,终是勉qiáng拼凑出了一个人形。
草丛中的小白花靠在男人的脚边,树杈状的裂缝沿着腿骨网上蔓延,还是那一身棉布衣裤,那一头柔软的中长发,还是那张除了眼睛什么也看不清的脸。宗鸣一动不动地看着荀非雨,可男人并没有向自己走出哪怕一步,他也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只是站着而已。
树叶飒飒,滴水叮咚,荀非雨却没有说出一句话。他的眼皮颤了颤,嘴角下方似乎抽搐了一下,眼眶染上了几分湿意。横亘在他和宗鸣之间的,并不只是土地上这些青草和树枝,也不仅是土地下的尸骨和建筑,太多,太多的东西变成了无形的壁垒,更重要的是,连站在这里没有移开眼睛,荀非雨都觉得罪恶。
那双灰眼中有期待,有悲伤,有万千种荀非雨从未在宗鸣身上找到过的情绪,对宗鸣来说,对这扭曲的雾来说,这双眼睛太过鲜明了。而这眼睛正在盯着自己,他所期待的对象是自己,他所哀痛的或许也是因为自己。换到以前,荀非雨巴不得冲上前去,自己或许会兴奋,或许会雀跃到不能自已,或许会因为自己改变了一个人而流出泪水。
可是没有或许,过去也已经过去了。
他没有任何想为自己辩解的话,也没有任何想对宗鸣咒骂,想向宗鸣索求的东西了。更何况,荀非雨所失去的那些东西,又有哪一件不是宗鸣夺走的呢?尽管有谭嘉树那番分析,尽管一个最不该为宗鸣说话的人都为宗鸣争辩,荀非雨还是无法释怀。
无法责备,有时候并不代表着可以原谅,而且宗鸣可能也不在意自己的“原谅”。到了现在,原谅和道歉又有什么意义呢?荀非雨已经不再需要了,可眼睛还是无法从宗鸣身上的移开,或许是因为自己胸中那仅剩的一丝仇怨吧。
荀非雨抽咳一声,泪水滚了下来。天光乍明,那人形缓慢向着荀非雨走了一步,又慢慢地抬起了手。那只手向荀非雨张开,摊出柔软的掌心,可是掌心里已经布满裂纹。荀非雨看了一眼宗鸣的手,闭上眼苦涩地笑了,这就是宗鸣的极限了吗?
下一秒,人形轰然碎裂,只留下泪流满面的荀非雨。
第一百八十章
第一个意识到不对,打来电话的竟然是远在四川的明漪。岳夏衍接起电话,对方第一句话就问:“嘉树死了是吗?”
岳夏衍一阵哽咽,电话那头的明漪也沉默了一会儿。他看到匆匆赶来的岳佳许,回想起机场谭嘉树说出那句再见,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年轻人可能无法很快从悲伤中平复,但明漪似乎已经麻木了,他很习惯qiáng迫自己冷静,迫使自己去思考。话筒中传来的狗叫声也如同自己预料的,他压着胸口的钝痛,冷声说:“告诉我昨晚发生了什么,然后把电话拿给天狗。”
荀非雨还盯着那不断再生的雾,木着脸接过岳夏衍递来的电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那头的明漪却没有让荀非雨解释什么,也没有半分责备的语气:“西南分部闯入了几个普通人,却又很快被恢复的幻阵送了出去,宗鸣是不是就在你面前?”
他习惯性点了点头,意识到这是通话,正欲开口,却听到明漪说:“深呼吸,感觉到累你就敲手机,一下是,两下不是。”
“不用……体谅我,他在。”
荀非雨又找岳夏衍要了根烟,他抹掉脸上的泪水,匆匆看了江逝水一眼。易东流满眼悲戚地盯着宗鸣,阻拦即将爆发的江逝水,他感到深深的无力,还好明漪这通电话,才让荀非雨得到了片刻的喘息:“哈……我需要你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