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殷柔和殷千泷都不是吵闹的性子,哪怕殷文因虚弱而沉睡,她们也不会来找宗鸣的麻烦。两姐妹关系面上融洽,雷雨夜里殷柔却从不去找姐姐,她小声抽噎着走到廊下,巴巴地看着宗鸣。没听到拒绝,她便小心翼翼爬到了男人膝上,枕着宗鸣的腿躺下来:“冷……”
“找殷文。”
“你说他在睡觉,不能去找。”
“……回去睡。”
“怕……想家……想姨娘……”
一件鹤氅被雾托着盖到了殷柔身上,她愣了一下,笑着握住了宗鸣的手指。宗鸣板着一张脸,下意识学着殷文从前的样子,拨开挡住殷柔眼睛的碎发。可手抬到一半,宗鸣眉头皱了皱,又移开了眼睛。殷柔怯生生地抓住了宗鸣的袖摆,轻声问:“你为什么不开心?”
“……这是不开心吗?”
“是呀,眉头皱起来啦。”
“……”
“看到我会不开心吗?是不是因为我们……仙官才那么难受?”
“不全是。”
“那为什么呀?你看到什么了么?”
这孩子有任何不懂的东西,都会持续不断地问下去。宗鸣望着天边落下的紫电,低头冷冷看着殷柔,他直接说出了答案:“你会早死,在你身上投入再多,也是没有意义的。”
小丫头哽了一下,小脸立马涨得通红,泪花不停在眼眶中打转。还没等宗鸣再说什么,他已经看到了气喘吁吁冲出来的殷文。男人眼中满是震惊,殷文捂着胸口跪了下去,殷柔立刻抓住了宗鸣的手:“那也……不用不开心,仙官,也一样呀。只要我学的够快,死之前能够为大家做点什么就好啦。”
“小柔……”殷文抱住了殷柔,一夜没有再说过话。
乾符二年,妖监会九家正式联盟,声讨殷家杀人献祭,导致神都恶鬼横行。九家联盟提出,如果殷家不公开甲骨,不教授其他家族使用阵法,就无法证明殷家的清白。这种qiáng盗提议被殷家家主拒绝,他冷笑说:“殷家的神祗,不会容忍你们胡乱构陷我们一族。”
乾符四年,殷家处处受制,举家迁徙到河南小屯村,亦收留了一些饥寒jiāo困的流民,一同建立了殷家庄。他们利用蜃龙之力,布下了护山阵法,妖监会几次试探都徒劳无功。殷柔常和宗鸣一起走在林间,她维持着保护殷家人的阵法,山下的人都很喜欢这位四小姐。宗鸣的视线总看向一间破旧的民宅,殷柔拉了好几下,宗鸣还是站在那里:“把他们赶走吧。”
“仙官儿说要多积善业,不应当。”殷柔记得那家人从前似乎是qiáng盗,但移居到此处这些年,从未犯过事,“我们回去吧,仙官儿说今天吃烤山jī!”
宗鸣皱着眉头,他扫过蹲坐在田埂上的人,那些人齐齐低下头去。时年大旱,土地裂口,谷物不生。鸣文殿内的神祗勉qiáng庇护者殷家人,已经无力回应他们的祈雨祭祀,好笑的是,殷家人从来不直接求宗鸣,因为他们不愿意付出那么惨重的代价。回到殿中,殷文枯坐在蒲团上无力起身,他不断雕刻着玉盒,双手合十念念有词,而殷千泷就站在一边,忧愁地望着山下:“收留那么多人……父亲真的能应付得来吗?万一混进了妖监会的人……”
乾符五年隆冬,殷家庄颗粒无收,妖监会出面gān涉周围的聚落,不再售卖粮食给殷家庄出来的人。殷千泷和殷柔两姐妹从未露过面,每次都趁夜出阵,去远方的村庄为子民买来粮食,捕来野shòu。那年殷柔十四岁,殷千泷十六岁,姐妹出落得亭亭玉立,在衣衫褴褛的饥民间,似两只白鹤。
实在是太洁白,洁白到让人心生不平,突生歹念。
廿五,一把大火点燃了道观的偏殿,举起镰刀和锄头的bào民砸开了大门,用刀勒住了殷家两姐妹的脖子,大声叫嚣着让殷家的神滚出来,为什么对他们见死不救。而山下的殷家人似乎全部沉睡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殷文辩护,事后他们推说有人在井中下药,但那也是后话了。
殷柔一直在为仙官儿解释,却被人甩了好几个巴掌,殷千泷低头饮泣,小声喊着殷文的名字。而殿中,宗鸣看着已经濒临终末的殷文,看着那人渗血的脖颈和四肢,站在了殷文和大门之间。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像当年他看着殷文走上刑台时一样。殷文抬头冲宗鸣苍白地笑了笑,他的身后拖出一条血痕,俨然是从内室爬出来的:“吾……已经láng狈得不像个神明了。那两个孩子,何其无辜啊……鸣哥,再帮我一次吧……能救一个也好啊……”
“代价,”宗鸣眼中冷光乍现,“你不会迎来终末。”
神只有两个结局,一是终末,二是堕落。堕落的神会被怨气腐蚀,浑身腐烂,直至剩下一副空空的骨架,最终被浓雾噬咬腐蚀而死。殷文拨开了眼前的雾,他似乎立刻恢复了能力,满眼激动地推门而出:“吾会拯救汝……”